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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三年前的舊文，貼上來備考。
主 题 : [心得] 知本與為己
日 期 : 2010-09-21 02:51
发件人 : youtien bbs
收件人 :
作者: youtien (大叮噹) 看板: Create
標題: [心得] 知本與為己
時間: Sat Dec 1 19:24:56 2007
「知本」與「為己」都是儒家的詞。知本是說，知道事物的本源，或者知識
的根本，典出《大學》；為己是相對於「為人」，意思是，為自己內在的發展、
完善，而非外界的功名利祿（當然，為己也可以包含在一般看來是為人的目的，
此先不論）。
這幾年研究歌曲、學習音樂，我逐漸在用這兩項原則來校正自己，如今所得
，相當繁雜，對自己一些曾經重視並且寄望的作品，也看淡了。繼續下去，我應
該能提煉出什麼來的，但我還沒把握到；正好這裡在談對創作的感慨，我也就試
著談談看好了。
最近有三首曲子影響我，讓我想要從根本修正對詞曲的觀念。
第一首：革命歌曲〈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第二首：古琴入門曲〈仙翁操〉；
第三首：《色，戒》裡湯唯唱的〈天涯歌女〉。
《色，戒》比較多人看過，從這說起好了。李安選了〈天涯歌女〉插在那裡
，讓女主角那樣舒張又含蓄地載歌載舞，我佩服萬分，尤其第二段開始一句「家
山呀北望 淚呀淚沾襟」，太厲害了。
〈天涯歌女〉脫胎自江蘇民歌，田漢、賀綠汀妙手，翻成電影插曲；它的背
後是整個歷史文化的積澱，而面對當前不好面對也說不清道不明的現實，結果它
什麼都包含了，也什麼都講到了，周璇站那兒一唱，什麼都全有了。（大家可以
去YouTube找，有原版的周璇在《馬路天使》裡的片段。）
後來〈天涯歌女〉也上升成了一首藝術歌曲，幾十年來詮釋者眾，也不乏學
院派功底紮實之徒，可我聽來沒有一個能唱出那味道的，直到李安，給了它新的
本事，而湯唯達成了任務，才更開展了此曲的境界。
對比於電影沒有採用的《色，戒》片尾曲（張學友演唱），我一看那詞就覺
得完全不行，那種制式的命題作詞，完全配不上此片的檔次與時代感。
再多比較三十年代和現在的流行歌曲，我感覺，我們現在習慣的譜曲填詞作
法是有問題的。
通常人們批評當代流行歌曲太露、太淺，那還不是重點。我覺得更有問題的
地方是曲調、語言和我們心靈情感的契合度，還有「為何而作」，以及那個「為
何」又是否必要。
我們學習的樂器、和弦等，真能表達我們的心聲嗎？或者我們只是借用許多
制式的語句、樂句把作品的表面修得好看、能看、合標準？
我們為什麼想寫一首歌？先排除「為寫」「為賣」「為想讓人家聽到」這類
「為人」的目的，假定我們就是失戀、失意、失落想哼幾句好了。好，那麼是不
是，我們剛哼了兩句，就意識到「這可以寫成歌」，於是就開始精心構想曲怎麼
編、詞怎麼湊、人怎麼搭、音怎麼錄......變成在消費自己的心情？說實話，我
這幾年寫詞找曲，多半是這樣。本來哼一哼的目的是紓解，結果常常其他東西馬
上就雜進來了。
再論那失戀、失意、失落之類的必要與合理性。如，我為傳統文化的衰微感
到失落，那要不要為此寫一首？好，我寫了幾首詩，但要不要再把它編成詞再配
曲演唱行銷什麼的讓人聽到......？幹嘛要這樣？傳統文化雖然衰微但是沒亡，
經典都在那裡，國樂也還在，戲曲更精彩，我去學不就好了，何用嘆為？於是我
就去讀經史，學古琴了。那寫不寫相關的詩詞？或許吧，但何必詩詞，白話散文
不行嗎？想在詞壇中攪出一番風雨是我志願之一，但何必時時刻刻都惦記著它不
放？
於是，今年也碰過一些適合寫成歌詞的事情，但就很少寫了。──這是因為
我不是專業詞人也不是在搞團的人，「為人」的目的我可以一概不理。結果，最
近最想寫的是什麼呢？我在樓下用玩具老鼠玩貓，我想給這事編首歌。我想這是
個進步。
失戀、失意也是一樣──當我們面對自己，或代別人面對自己時，我們是否
一定要挖掘、一定要大唱、一定要怎樣？......當代流行歌曲許多走的是這路子
，〈天涯歌女〉走的卻是「含蓄」與「消融」。因為它含蓄，所以你不必用盡全
力去表露真心，也可以從裡面得到你想要的、在其中唱出你想唱但不想唱白的。
於是你的任何怨望均能消融到一片「能指」的大海之中。又或者，它比什麼都直
白，直接就講愛講恨，但因為「本事」完全（有電影裡的故事，之類），你唱它
可以當成演戲，於是就像許多台語老歌一樣，你越悲，大家越高興，你自己也過
癮。
我嘗論：音樂之本，同人之心。而值此末世，我們總是太容易從末流入門，
講究糾纏於末節而不省，而在象牙塔內愈鑽愈深。如何能治得此病？自是知本。
可是這本源也不是容易探求的。兩方面：音樂與人心。純正（也不一定要「正統
」）的樂理何在？人心呢？兩者如何互相發明？我認為中國經典和中國音樂裡有
適合我的答案，所以我開始學，希望有點心得以後能帶給大家，也勸大家去品味
一下儒家的音樂理論及一整套人生、文化思想。不過我想，這裡再怎麼說它多有
用，大家也是沒幾個會去翻那些古書的，所以還是先只管自己好了。
最近我最常哼的一首歌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文革歌曲裡最為
人津津樂道的一首。歌詞是：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嘿）就是好
就是好呀就是好呀就是好
「好」在哪裡？
馬列主義大普及
上層建築紅旗飄
革命大字報（嘿）
烈火遍地燒
勝利凱歌沖雲霄
七億人民團結奮鬥
紅色江山牢又牢
就這麼些烈火騰騰的套話，可是唱起來還真順口，而且真的挺好聽。
這首歌出品於1973年，老師說：這不是上面誰叫寫的，真的完全是群眾自發
的創作。後面還有：
（文化大革命好！文化大革命好！）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就是好 就是好 就是好
我以為這是流行歌曲的極致：完全不用講道理了，因為「就是好」。反共年
代，台港人士都大批它，說這表示你已經詞窮了；現在再看，也覺得很好笑，雖
然當年他們是真的熱血沸騰地在唱這些。那為什麼我會那麼「喜歡」唱它？
胡發雲小說《如焉》提到這些革命歌曲時，說，他們那一代人（現年四五十
歲）聽不慣現在的歌曲，聚會時唱的還是三十年代左翼歌曲和毛時代的革命歌，
儘管已經沒有革命的意思，「歌曲的能指與所指已經割裂了」，但他們唱的是那
個時代，一種懷舊吧。
那我在唱什麼？一是對歷史與現實的調侃，二是對這種「流行歌曲之極致」
的思量。給我們聽這歌的老師說，這些歌（在他們聽來）比現在什麼流行歌曲都
好聽；我不認為這只是他的主觀。事實上，我也從這些歌曲中聽出，它的背後的
確有一股很真實的「人民的」情感──儘管歷史證明了這種情感的荒謬與災難性
。但是，台灣不也有過類似歌曲？大型演唱會場上，許多人吐嘈的催淚俗濫情歌
，不也實在地感動著那些迷在其中的觀眾？我們抱著成功之念寫著作品時，不也
多少地在催眠著自己，浸入那在以後相當可能證明為無謂的情緒？
於是我不無惡意地想：有個賣唱片的說「流行歌曲賣的就是流行」是吧？那
你搞得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嗎？你幹嘛還要說服人家說某某某很努力、請大家
支持她什麼的？你敢不敢來一句「就是好」？
返回自己。我正在學第一首古琴曲〈仙翁操〉，這是有歌詞的，摘錄如下：
仙翁 仙翁 得道 仙翁 得道翁 陳摶 仙翁
得道 仙翁 陳摶 得道 仙翁 陳希夷 得道的那仙翁
沒什麼意義可講，因為這首曲子是練習曲、調音曲，歌詞只是配合音高湊的
（古琴第七弦散音La聽起來像「仙翁」，Sol則與國語二聲的音高相仿）。可是我
卻在其中發現了極奇妙的一種作用：寧定心神。彈琴時也不必唱，只要默唸著歌
詞，人與琴彷彿就契合了很多，即使在我這種初學者，也有這種作用。
於是我再次思考：過去聽原住民和許多少數民族歌曲，總以為他們歌詞太簡
單，就那麼幾句反覆，看不出什麼意思──是我太習慣於末節的繁雜了。現在我
聽到比較原始的民族歌曲時都會加倍留意，留意其以至簡馭至繁的能量。然而，
在我們──現代的我們的語言、音樂、觀念與情感，我們如何能達到那種天然與
人文的調和？
我認為經典和古琴裡有適合我的答案，所以就繼續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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