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螂‧賤民‧北一女

  我有一個國中同學,國三時坐我前面,這裡姑且叫他蟑螂。他的身材中等略
矮,掛一副黑框眼鏡,成績中下,憨憨傻傻的,常常和一個姓伍和一個姓鹿,渾
名「雙龍會」的混腳混在一起而被玩弄,但本性還算善良。有一次伍和鹿在我的
水壺裡放松香水,多虧蟑螂及時警告我,我才逃過一劫,所以我對他也還不錯。

  蟑螂暗戀二十七班一個姓朱的女生,可是他和她的距離,唉,那實在太遠了
,天壤之別啊:他是蟑螂,朱同學卻是樣樣名列前茅的模範生;朱同學縱然不算
國色天香,五官端正也還是稱得上的,蟑螂則是蟑螂。

  雖然這樣,但卑微的感情也是感情,愚蠢的表現也是表現,誰能否定?有一
天突然下起大雨,伍和鹿就攛掇蟑螂帶把傘到二十七班去送給朱同學,用來表示
心意,也不知道是誰先想出來的餿招。他們還真去了,場面自然是可以料想的:
伍和鹿笑嘻嘻地押著蟑螂在別班門外躊躇,伍和鹿完全是等著看笑話的胡鬧心態
,蟑螂則是害羞卻也有那麼一點點希望朱同學能夠注意到自己,所以不能斷然拒
絕「雙龍會」的唆使,而成了那麼一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又好笑又可憐的情
狀。這樁以鬧劇開始,收場卻不太鬧劇:二十七班的好像去報告了老師,三人溜
回班上,後來本班導師在班會課時講話,要大家以同情心看待他人,不要取笑蟑
螂,然後訓了伍鹿一頓。

  我們確實沒有取笑他。蟑螂很可憐,人笨,不懂事,讀不好書,又喜歡上這
麼一個女生。而正如老師所說:「這種感情,大家多少都有過的」,它的確不好
笑。班上那群最混最愛鬧最不知輕重的,後來也沒聽說有拿這事逗過蟑螂,我想
這是因為他們心裡也同樣有想受重視卻不受重視的困擾。即使是一直鬧他的伍和
鹿,或許也有點把自己的願望投射在蟑螂身上的意思,也因此,他們往後還是繼
續和蟑螂談朱同學、出餿主意。

  至於他們當時有沒有見到朱同學?我沒問過。但就算見到了,我想朱同學也
不會理這幾個莫名其妙的人,這應是最普通的應對策略。總之大家知道蟑螂的戀
情了,雖然他是在這麼一種窩囊的情況之下洩底的,但這也可以算是表白了。有
勇氣表白的,畢竟不多,沒準我們班上同學對這憨憨傻傻的蟑螂還有點欣羨與敬
意。

  國三下學期了,九八年春,我在準備推甄附中的時候,校內也有一小撮成績
頂尖的份子,正在集訓準備數理資優甄試,裡面就有朱同學。就在這時候,蟑螂
聽說朱同學有男朋友了,是某國中一個也在準備數理資優甄試的,據說此人的人
品不怎麼樣,這裡姑且叫他「賤民」。這段時間蟑螂每提到賤民就咬牙切齒,但
我總看不出他有什麼恨意,也難怪,畢竟蟑螂也沒看過賤民長什麼樣,再說這情
況,換成是你,你能作何感想呢?

  基於同學道義以及好奇心,我向胡立志打聽賤民。胡立志在三班,當時也在
準備數理資優甄試;果然是物以類聚,胡立志早就認識賤民和朱同學,對賤民的
為人也頗有見聞。我說了蟑螂送傘的故事,兩人唏噓了一番,然後胡立志就不時
和我講講賤民和朱同學兩人的近況,我回去轉告蟑螂,蟑螂就咬牙切齒:「嘎~
~!賤民~~!」

  伍、鹿和蟑螂混在一起,聽說這些,便有意找他一起去會一會那位賤民。這
與其說是出於朋友義氣,不如說是想瞎起鬨找事情鬧更適合些。伍鹿兩人平時頗
喜愛江湖作風,可他們並不是真在混的,也沒搞過什麼大事,就只是愛嘴上說說
。所以呢,我也就放心地和胡立志提起了此事,胡立志大樂,說會幫我留意。只
是這事大家都不怎麼積極,都是玩鬧的心態,蟑螂則沒什麼主意,他大概也無可
無不可吧。

  就這樣,這事情暫且不了了之,朱同學、胡立志和賤民都過了數理資優甄試
,考上了北一女和建中的數理資優班,而且--胡立志和賤民同班!蟑螂後來考
上軍校,伍、鹿去向何處我則不知道。

  上了高中,蟑螂有時候還會打電話給我,不多,也就三四次吧。他找我也就
是問朱同學最近怎樣,我哪知道?行,幫你打聽吧。打聽結果,兩人早分手了。
我回報蟑螂:朱同學很早就已經「看透了賤民」,把他甩了,賤民則荼毒別的女
生去了。蟑螂聽了自然很高興,呵呵嘿嘿地頗為快意。不過,他們對賤民的堵人
計畫,還要兌現嗎?

  答案是還要。我呢,聽說賤民的為人真的不怎麼樣,也就當了一次幫兇:一
九九九年八月,大家升高二的暑假,我從賤民同班同學那邊得到了賤民的住址和
電話,轉告了蟑螂,閒著沒事的他們還真去了!不過,我們在國中的傳統是,不
出點狀況就不是二十一班──我告訴他們地址的時候,不知道是同學給錯、我講
錯還是他聽錯,原本賤民住三段的,他們後來去的卻是四段,當時蟑螂還打來我
家來問我確認地址,但他們還是沒得到正確的資訊,最後無功而返。

  以一個故事來說,這情節實在窩囊透了。不過也好,畢竟,這事名不正言不
順理不直氣不壯的,他們就算真堵上了賤民,又能幹什麼呢?在人家巷口或門口
互相推託:「你上」「不要,還是你上」,就這樣窮耗著看著人家走進走出,然
後再互相歸咎嗎?

  十月三日晚上,蟑螂又打電話來(這事我有記在日記裡),說朱同學要過生
日了,他想送她禮物,問要送什麼才好。我哪知道?答了我第一個想到的:「書
。」蟑螂說:「怎麼大家說的都一樣?」

  我只說:「書最適合。」反正叫我想別的我也想不出來。又問我該送什麼書
,我想不出,就講了我那時很喜歡的《北京法源寺》。

  蟑螂問我這是什麼書,我說歷史小說。

  他再問:「你認為她看了以後會覺得我怎麼樣?」

  我說:「很有內涵。」

  電話那端傳來一陣很沒有內涵的白痴笑聲。

  我再補充:「雖然這跟你本人的情況完全不同。」

  蟑螂竟然也同意我的話:「呵呵,對啊!」

  蟑螂又問在哪裡買得到,我說了以後,懶得跟他多聊,再扯了幾句就說了再
見。現在想想,這憨憨傻傻的蟑螂其實還滿善良的,只是我當時不太愛搭理他,
態度也不是很好。不過,我原本不想也不能管這事,而他找上我,我又有什麼辦
法?

  我不知道後來朱同學有沒有收到《北京法源寺》;後來我又把賤民的正確住
址還有週末可能的出沒地點給了蟑螂說「你看著辦吧」,但蟑螂他們好像沒有作
出什麼行動,兵法有謂「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我們班到第二次就不行
了。我保持聯繫的只有胡立志,不過賤民只是偶爾才提到的話題。這個故事是不
了了之收場。

  那我幹嘛寫這篇呢?就是高二那年,網上出了一本小有名氣的搞笑愛情小說
叫《蟑螂與北一女》,我一看這書名就想到了蟑螂的故事,和胡立志聊到,就說
:「哪天我也來寫一篇〈蟑螂‧賤民‧北一女〉。」到今天,已經大三了。最近
有陣子沒寫雜文,星期一下午坐在計中想寫點東西恢復狀況,就把這樁舊事寫了
吧。本文的當事人都還健在,如果看到這篇文章,或許可以說說感想。

  此外,要問這個故事有什麼價值的話,我想就在蟑螂那點憨傻而無邪的情感
吧,雖然它一開始就注定是鬧劇,後來也演成了沒能鬧成的鬧劇,但這正讓那一
點原始的純真閃耀了別樣的色彩,也足另人感嘆了。朱同學現在仍然是高材生,
我也不認識你,但就讓我告訴你,從前曾經有這麼一個蟑螂這樣地喜歡過你吧。
也許你會覺得這是頗有趣的往事,那也就不枉他這段情了。至於賤民,賤民兄,
我也沒見過你,然而我知道你有上網,可能會看到這篇,這就向你道個歉,陳年
往事請您擔待些吧,誰都有不懂事的時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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