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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返榮耀
二○○一年六月七日，天氣晴。
五月底停課以後，就只有這天，高三都會來學校了。這是師大附中五十二年
六十一屆的畢業典禮。
（因為早先有幾年是一年收兩屆學生，所以附中的年齡和屆數並不一致。當
時我們畢業典禮打的字樣是「52nd」，這是一個錯誤，以後就改過來了。）
一早，校門口就出現了許多擺攤賣花、賣氣球的；走進校門，與認識的同學
和學弟妹打招呼、聊一聊，互相笑一笑；上樓梯，進教室，同學們正隨意坐在桌
椅上晃著腳、聊著天，有人在教室後面或走廊打鬧，也有人仍自個看著書。
在教室內領了畢業證書和大學聯考准考證，當然，已經推甄申請上的就不用
考了。畢業紀念冊也發了，大家拿著跑來跑去，互相要簽名，也翻開來看看本班
同學和別班同學有何表現，看到精彩處，有人哈哈大笑，有人笑罵「哭爸」，有
人立刻拿去找當事人揶揄……
辦公室內，高三導師桌上、手上滿是鮮花禮物，許多老師也已別上了畢業班
導師的胸花；學生穿梭其間，絮語不絕。這天正好是ＮＢＡ季後賽總決賽的第一
場，費城七六人對洛杉磯湖人，所以辦公室的電視，以及新北樓下麵包部的電視
前都擠了一堆人在看現場實況轉播。
人潮穿梭著，穿著制服、班服、紀念衫或簽了許多名字的制服，在畢業的這
天早上，各自以自己的方式，最後一次地同三年前一起進入附中的大家在校內相
聚；電視裡的球賽，也呈拉鋸戰的局面進行著。這年湖人隊擁有霸道的歐尼爾和
布萊恩，贏面極大，但大家矚目的，卻是七六人隊渾身是傷，靠著一股拚命的執
著帶全隊拚上來的矮小後衛「戰神」艾佛森。
艾佛森的拚勁讓無數人為之震撼，兩隊比分也相近，擠在電視前面的人愈來
愈多。當時我到新北樓下買東西吃，正好看到第四節打完，兩隊平手！
到三樓辦公室看延長賽，那裡有冷氣。果然，人更多，師生一同擠在後面，
抬頭看著那台不大的電視，心弦都緊緊扣在球員的動作上面。終場，107比103，
七六人贏了，艾佛森獨得四十八分，比歐尼爾還多四分，不可思議。
我衝回教室，進去第一句就大喊：「幹！七六人贏了！」
滿室譁然，汪正一握起拳頭大喊：「Yes!」Ａ光大叫：「什麼？！」喝采、
錯愕皆有，然後，大家開始談論今年的比賽，談著談著，又轉到別的話題……
窗外太陽正大，是台北悶熱的六月天，教室裡開著約莫去年此時裝好的冷氣
，大家最後一次一起在班上喧鬧。這是我們，師大附中五十二年六十一屆生畢業
之日的早上。
＊ ＊ ＊
十二點半，太陽方過中天，畢業生在新北樓各班教室外走廊集合，背著書包
，戴著胸花，拿著畢冊、氣球、鮮花，跟著持班牌的糾察隊學弟，循序往中興堂
進發。
下樓直走過中正樓和南樓，直走過中午的太陽和兩旁的學弟妹，左轉到鋪了
紅毯的尤加利大道。儀隊持槍，夾道恭迎，也定時變換姿勢，發出莊重的聲響，
配合著道上的落葉與喧嘩。路的盡頭，中興堂入口裝潢成了羅馬式帶圓柱、浮雕
的拱門，前面站兩名羅馬裝扮的士兵，金盔，白甲，長矛，紅披風。圓柱浮雕是
紙漿糊成的，士兵的行頭也只是來自普通的紙與布料，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用普通的材料，竟然能做到這樣。
進了中興堂，是個暗暗窄窄的迴廊，土黃色的牆壁上有火把照明，牆角散落
著一些兵器，還有殘破的馬車與盔甲；一時間，竟難以置信這真的是中興堂。原
本這條走廊也只是普通的石磨子地板與水泥牆，進來右手邊有兩個上下樓的樓梯
，左手邊有三個通往大堂的門，而畢典小組硬是在這走廊上玩花樣，用紙板架起
了牆壁，把空間隔開，讓我們進來後就碰壁，只得右轉下樓，左轉在地下室走一
段，再左轉上樓，又折回來，如此走過土壁、火光、樓梯、馬車、兵甲，最後通
過裝潢成閘門的大堂正門，才進入會場。
擠在通道中，大家都左右流連，只緩步前進著，我們知道畢典小組會把會場
弄到不一樣，但誰也想不到他們竟能做到這種程度。終於，閘門在前面九四六班
進入後落下又升起，輪到我們進去──
步入會場的那一刻，我呆了。
正前方的舞台，搭成了壯麗的羅馬競技場，灰白色的牆壁、台階、拱門與門
柱，上有女神與老鷹的雕塑，都看得出是紙漿糊成的，但一眼望去，這紙糊的版
築竟也有極莊嚴的古典氣派；加以場內昏暗，燈光只照耀著舞台，那視覺效果，
更是懾人。
音響播著《玻俐璐》進行曲，舞台的左右，是租來的燈具與銀幕，放映著畢
典小組的工作實錄；上空與二樓左右的看台懸掛著旗幟，下面，我們正跟著帶領
，到各班的指定座位就座。坐下以後，我看到後面一個大概是攝影記者的外人扛
著機子走了進來，一見舞台，便不由自主地放下機器，目瞪口呆地「嘩」了一聲
，意外之情，溢於言表。頓時，我與有榮焉，得意無比：「果然附中是超強的！
」
看到這場景的，沒有人能不為這用心之工、氣勢之宏而讚嘆；畢典小組的成
員，大概更有另一番感動吧。
而這一切，都是為我們的畢業準備的。就學十二年，有受過比這更隆重的待
遇嗎？
穿著制服，放下書包與一堆東西，座位有些擁擠，冷氣好像有點故障，場內
頗為悶熱。各班進場的速度很慢，屏幕的幾段工作實錄反覆播放，讓大家在等待
時都看到了眼前這一切是怎麼逐漸搭成的，自己班上在畢典小組中的同學，也在
其中亮相了好幾次。啊，原來當時他們在新北地塹等空地晒的紙板，是作這個用
途；舞台上那個戰車，是用講桌、水管和免洗餐具做成的……
各班已進場完畢，《玻俐璐》樂章亦奏完了最後一遍，燈光一轉，照向閘門
，現場響起氣勢磅薄的理查史特勞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一樂章──就是
那首因為電影《二○○一太空漫游》而聲名大噪的交響樂──畢業班導師進場！
各班紛紛向自己的導師歡呼。此時，司儀說道：
「現在大家眼前所見，氣勢磅薄的羅馬競技場，以及剛才經過曲折神秘的走
道，都是由高三提早入大學的學長姊們，花費將近一個月的策畫及前置作業，並
於停課後開始佈置整個會場，他們每天從早上八點工作到晚上十點，希望能製作
出一個超水準的畢業典禮，讓所有畢業生的附中生涯，有一個完美的句點。今天
有四位學長姊，因為需要負責典禮的現場流程，而無法參加自己的畢業典禮。他
們分別是擔任音控的九三八許[王黎]丹，擔任燈控的九五三黃培修，擔任場控的九四
二許惠如，以及字幕監控九五二李元翔。」
司儀每喊到一人，那一班便歡呼應和。語畢，現場燈光轉暗，大家也靜下來
看接下來會是什麼。不久，舞台兩旁的屏幕打出了一個畫面：
「Let's make some noise」
伴隨而來的是一陣放電聲，以及一段激昂的搖滾配樂，畫面繼續打出晃動的「
Louder」「Louder」字樣，然後「師大附中第五十二屆畢業典禮」。（註：曲名待考）
樂音休止，屏幕隨即播出倒數讀秒的畫面，數字是羅馬數字，配以英語的讀
秒聲：
「Five...four...three...two......one......」
讀秒越讀越慢，倒數至一，又一陣雄渾的交響樂傳出，隨即是高亢的合唱，
而屏幕也打出了本次畢典的主題：
重返榮耀
音樂繼續了十餘秒，然後，屏幕又打：
凱薩！
緊接著，現場燈光打到我們座位左方的二樓看台上，一位同學身著羅馬服飾
，持著一具小喇叭，緩緩吹出我們聽了三年的上課號角聲－－這段號音接在那開
場樂後面，還真搭！吹完，全場皆熱烈地歡呼喝采──這上下課的號角聲，也是
我們附中獨有的，而現在是高中三年最後一次聽到了……
燈光暗下，後面的閘門再度升起，禮樂大作，一行人魚貫走入會場，為首的
正是白衣紫袍、頭戴桂冠的「凱薩」－－我們的楊壬孝校長。「讓我們熱烈歡迎
校長及蒞臨現場的貴賓！」
校長笑著在同學的歡呼中揮手致意，緩緩走向第一排的座位，間中不少坐在
走道旁的同學熱情地向校長伸手，校長也左左右右握了好多。這說明，我們的擁
戴校長，是真的。引領來賓逐位就座後，校長又回向我們再一次揮手接受歡呼，
這才坐下。
再來是唱國歌。屏幕播出「國歌 青少年篇」，大家起立，都很自然地不作
聲，只讓影片唱，就像在電影院裡一樣。
放完坐下，燈光又暗下，再來會是什麼呢？
燈光照向二樓，一名士兵拉著弓箭，朝舞台作狀射出，燈光隨即轉向舞台，
但聞一聲爆響，四束火燄從舞台地板上的噴口竄出；磅薄的聲樂響起，是常聽到
的《布蘭詩歌》序曲──
O Fortuna 嗚呼命運
velut luna 宛如皎月
statu variabilis 何其常變易不已！......
歌聲淡沒，取而代之的是戰鼓聲，舞台上出現了一位身著黑甲與銀色覆面頭
盔的劍士；會場後方閘門又升起，兩行僕役手持火炬，帶出了兩位持斧、持戟的
格鬥士。
戰鼓趨急，台上開打，黑甲劍士經過幾個回合的比鬥，終於擊倒了兩個對手
；將長劍從對手身上拔出，如釋重負的他，緩緩走到場中，單膝跪下，放開了劍
，仰首張臂，握拳起身，不勝感慨。
這時，凱薩也帶領了身穿白色與金色衣服、腰披紅巾的一男三女從台前的大
拱門走出，到了戰士面前，說出台詞：
「你已經通過重重的考驗，羅馬戰士如你，可以重獲、自由！」
校長說到「自由」時，向劍士比了一個拇指朝上的手勢，然後從侍役學弟手
中接過一把象徵畢業的金色長劍，頒給了劍士。兩人隨即攜手舉劍喊道：「Victory！」
歡呼。這戲碼雖然很簡單，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花招，但已成功營造出了勝利
的氣氛，而我們本來也不知道會看到什麼表演，無所謂期待；意外之下，大家都
看得很樂。
燈光又暗了一會，男司儀的嗓音迴盪全場：「I come, I see, I conquer.」
我心想這有點美中不足，幹嘛說英文呢，說拉丁原文的「Vini vidi vici」
不更好？但一想知道這原文的大概也不多，也就算了。
司儀繼續宣佈：「頒發畢業證書。」
音響播出孫燕姿的〈超快感〉，一首輕快的歌曲，現場氣氛一變。兩位扮演
侍女，擔任襄儀的學妹從後台推出了一車紅布包裹的卷軸，女司儀唱名：「九三
八班。」
代表音樂班領畢業證書的是一個男生，他從拱門走到校長面前，先是跪下致
敬，給扶起後又從口袋裡掏出手帕給校長擦擦汗，接過卷軸後又拿出相機自己和
校長拍了張合照，然後才下台。三年前剛進學校，我就從當年畢典的影帶中知道
附中人會在領證書時玩花招了，此時，全場都興緻勃勃地等著看下一班會演出什
麼場面，校長也笑瞇瞇地等待這年復一年層出不窮的驚喜。
男司儀續唱名：「九三九班。」代表美術班的是個女生，她敬禮、領證書、
握手，一開始好像沒什麼特別，但她隨即走向台前，大喊了幾個字，大概是要九
三九班和她一起作班呼，可惜當時台下嘈雜，她說了什麼、九三九跟著喊了什麼
我們都沒聽到。典禮前各班有收到通告說接證書時可以準備班呼，看來這項措施
是失策了。
九四○、九四一出來的女生都和校長擁抱，大家起鬨歡呼，只有附中才可能
發生這種事，校長和女生擁抱完全不生嫌疑，也只有楊校長才受得到這種待遇。
胡老大曾戲言，楊校長長得就是一副慈祥長者的面孔，女生和他擁抱只像是抱父
親一般，所以連外人也不會起嫌疑。當然，說到底，還是他真正當成了一個好校
長，學生也才願意和他如此親暱。
不拘男女，都有和校長擁抱者，校長則始終笑著，一個個說著「恭喜」。到
我們九四七班，汪正一出來，向校長行了跪禮，接過證書握手，臨去前舉臂握拳
作了個「成事」的手勢，我們則在台下亂吼亂叫地鼓譟，不過叫了什麼大概隔壁
班也聽不清楚。我們同學之跪校長，並非真的敬他如君父，而只是一種戲謔式的
擁戴，但這種戲謔式的擁戴，在我看來是比嚴肅的恭敬還難能可貴的。我又同大
家感慨：只有附中做得到這樣，只有楊校長做到了這樣。
九四九的更進一步，對校長行了五體投地之禮；九五○的男生耍著拋接三個
球的雜技進場；九五二的男生跳著扭扭舞進場；九五九耍瑜珈，把一隻腳掛在脖
子後面，另一隻腳跳著上場；九六一是三個人把另一個全身包著保鮮膜的傢伙滾
到校長前面讓他領證書；九六二先是一個頸掛一個寫「他校」的牌子，拿一枝花
，長得很欠打的傢伙上場招搖，接著一個壯漢進來拍拍此「他校生」肩膀，隨即
一個過肩摔將之摔倒在地，然後領證書，這是得到眾人最大喝采的；九六四則是
翻筋斗入場；以上是表現比較特殊的，大部份的班級都有擁抱、作班呼。衣著方
面，九五四頭戴了一頂好像是白色的內褲，還給校長也戴了一下，合照了一張；
九五五是方才持斧的鬥士，他穿著行頭領證書；九五六把秩序比賽第一的錦旗戴
在脖子上；九五七則是方才那位黑甲劍士，現在脫下了頭盔，帶著那把金色長劍
，領證書時亦行跪禮；九六三的制服背後貼了大大一個紅色的行書「附」字，他
領完證書後大大地秀了一下；其他各班都是穿制服和戴胸花。
頒證書花了大約九分鐘，大家一點都不無聊，雖然有些悶熱，但也情願忍受
。頒完以後，校長檢查了一下麥克風，開始講話了。首先，他先請台上的四位司
儀與襄儀自我介紹。
「九九五班鄭宇珊。」「九七六班許竹君。」「九六七班黃瀅如。」「九九
一班蕭鎧泓。」四位學弟妹相繼報出自己姓名。
校長看介紹完了，道了聲「好」，便說：「各位貴賓，各位校友，各位同學
──大家好！」
「校長好！」我們扯盡了嗓子大喊。
「今天，是我們五十二屆的同學的畢業典禮……」五十二屆之誤上文已有說
明，不過當時我們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楊校長雖然不是一個傑出的演說者，但他不多廢話，這在為人師表者是很難
得的。這時他的致詞也平凡無奇，只說：希望同學要感謝我們的家長和師長，希
望大家都能有好的前程，繼續迎接挑戰；我們這屆有男生八百二十一位，女生兩
百二十三位，其中經由推甄申請等各種管道，考上國內外大學的，已經有兩百四
十位以上，剩下還有八百多位大將，將要出征……
「我們剛才看到，我們的羅馬戰士們，都得到勝利……」校長至此停頓了一
下，比比旁邊，我們會意，便接著歡呼了一陣。
「所以現在，我講一句『附中』，你們回應一句『Victory』，好不好？」
「好！」大家齊叫。
「──附中！」
「Victory！」
「附中！」
「Victory！」
「附中！」
「Victory！」其實喊到第二句時我就覺得有點不妙了：這樣喊下去，一會
一定是要連喊三聲；連續講三個victory，似乎不太好發音。
「附中！附中！附中！」
「Victory！Victory！Victory！」果然聲音有點亂掉了，我苦笑。不過大
家仍接著和校長齊聲歡呼，也沒人在意這等小事。
「我們希望我們的附中能夠永續邁進，謝謝各位，祝福大家！」校長語畢，
又一陣歡呼。
校長講完，請來賓致詞，這向來是典禮中學生最討厭的段落，我們只能希望
廢話不要太多。
首先上台的是師大的賴副校長，他首先捧了一下現場的布置，然後恭維了一
下校長，重複了一下感恩的重要，再期許了一下同學，大概講了兩分半鐘，我們
報以冷淡的掌聲。
再來是家長會周會長，然後校友會吳總幹事。
周會長：「……永遠以附中人為榮。謝謝各位！」
吳總幹事「……我在這裡只說：附中第一、附中加油！謝謝大家！」
他們都只講了二十秒左右，我們報以熱烈的掌聲和歡呼，鼓勵其簡短和識趣
。
最後校長慎重地請黃振球前校長上台，他任附中校長從民國六十二年到七十
七年退休共十四年半，是附中在任時期最長的校長。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一位
身形略寬的灰髮老者，戴眼鏡，穿灰色襯衫，氣色健朗，一看就是有滿腔教訓可
以對後生晚輩說的樣子，年輕人最怕就是聽這種人講話。
不過老先生也不多廢話，客套完了以後，「剛剛我一進來就感到附中不一樣
，我們附中常常說附中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這句說完，台下一陣掌聲歡呼。黃
校長再繼續講，只把以前勉勵附中同學的兩句話再說一遍，一是要實踐附中校訓
，人道就是做人的道理，健康就是活潑，「我曾經勉勵同學：活潑不要輕浮，還
有，會玩不要貪玩等等。……」二是如方才楊校長言，要懂得感恩，還有就是保
持創新精神。黃校長講話雖帶湖北鄉音，但口齒還清晰，速度也不慢，兩分多鐘
講完，大家也很給面子報以掌聲、歡呼。我則注意到「活潑不要輕浮，會玩不要
貪玩」的部份，雖然中肯，但於此時強調，聽來還是多了些老成保守的意味。雖
然有點尷尬，不過這畢竟是不能忽視的一種聲音。
致詞完畢，舞台右方的女主持人說：「謝謝校長和各位來賓。」男主持人續
道：「現在讓我們來觀賞一下最後一次升旗的ＶＣＲ。」
屏幕播出最後一次升旗前夜，各班準備水球、戲服與節目的景況，以及教官
之巡視、與同學談笑，接著就是翌日早上各班的精彩片段。當時排在後面出場的
班級無緣看到前面班級的表演，現在終於看到了，雖然只是片段。最後一次升旗
的嘉年華會是畢業之前最後一個團體活動，最後一個集體記憶，這時但見影片播
到哪一班，那一班便鼓噪歡呼；播出九四七班我那句「高行健沒有主義；九四七
沒有主題」時，我更是百感交集，欣喜、得意而感嘆美好的過去。有出現在影片
中的各班同學，應該也有類似的心情吧。
播完九六四班的表演，是眾人與樂隊一同大聲亂唱亂奏走調的國歌與國旗歌
，接著就是壯觀而混亂的水球大戰……攝影鏡頭很快就被水球砸糊了，畫面還打
字幕：「請大家擦亮雙眼 捉拿攻擊攝影機的兇手」，「並以嚴刑處置！！！」
此時我想，那位兇手必定是得意之至。影片最後以一人持水槍向鏡頭與攝影者射
擊，攝影者與鏡頭倒下告終，眾人大笑鼓掌。
而回到現在，從那最後一次的團體活動，到現在這畢業典禮上，不知道座位
上的大家有何感想就是了。我自己是想：啊，這些終於都要結束了。
兩位主持人開始了一番對話，將我們學長姊推崇了一番，聽得出台詞是事先
擬好的。我覺得台詞生澀、造作了些，不過至少沒有制式典禮那種噁爛的虛文與
矯情，也算是得體的了。「接下來讓我們進入下一段ＶＣＲ。」
教室內，發考卷的場景，發了兩個人都是九十以上的高分，再來輪到一位「
王小明」，只有十一分；王小明神情落寞地在《教父》的落寞配樂之中接過掉在
地上的考卷，回座後又在考滿分同學的刺激之下，落寞地流下一滴眼淚。畫面一
轉，王小明有點徬徨地來到「附中魔鬼營」，接著是一段配旁白的介紹附中的影
片，然後王小明毅然決然地走了進去。最後，聯考放榜，王小明也擠到擠滿人的
榜單前面，往上一看，排名第一的，赫然是「王小明」……字幕：「附中魔鬼營
魔鬼附中人／７月１日 驚爆全台」──「智育獎」。
這劇情不算什麼，它的精髓在演員。演員都在我們自己的同學之中，我們多
少都認識其中幾位，所以看將起來，自有外人領略不來的加倍樂趣。例如那位王
小明同學，他本人是籃球隊的要角，一副高高瘦瘦嘻嘻哈哈的痞樣大家都熟，這
回卻來詮釋一個「落寞」的神情，與現實相比，實在是絕妙。此外，演老師的、
演同學的、客串的，也都各擅勝場。想想，一個頒獎短片，做到這樣，誰還能說
它不夠呢？
主持人請師大賴副校長上台來頒市長獎，配樂：五月天〈叫我第一名〉。場
面從這時開始就比較乏味了，不外敬禮、握手、領獎，雖然點到風雲人物時，該
班或者大家還是會喝采一番，例如三年來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高三北市第一次
模擬考還大勝建中第一名二十分的九五二何懷德。也有人似乎想讓賴副校長輕鬆
一下，畢聯會主席，九五四左光平就戴了頂戰盔上台，並取下來想給賴副校長也
戴戴看，不過賴副校長有點尷尬地婉謝了。
頒議長獎的是林奕華市議員，她也是附中校友（五七一班）；自己人，場面
就活絡了一些，竟也有同學向她頂禮膜拜，弄得議員學姊似乎有點消受不起。智
育獎的名堂有：各班第一名市長獎（還有一些有特殊表現、擔任幹部的也得市長
獎，如左光平），第二名台北市議會議長獎，第三名教育局局長，此外還有校長
獎、家長會長獎、校友會理事長獎、臺北市家長會長協會獎，受獎人各一位。局
長獎是黃校長頒的，校長獎以下就由楊校長、周會長、吳總幹事以及孫俊寅副會
長頒發。
接著是德育獎的影片……一個男生，低著頭一邊打手機上的「貪食蛇」一邊
走路，擦撞到一個女生，女生的皮夾掉了。男生撿起來打開一看，內有照片是個
美女。男生開始幻想還給她能得到什麼回報，露出一臉色相，還流口水。男生起
身追趕那位女生，孰料女生一回頭，是個醜八怪（演員男扮女裝），而此醜女更
向那個衰男步步進逼……「拾金不昧，美德也／拾金把妹，缺德也」「德育獎」
。
劇情有點噁，轉得也有點硬，但還是很好笑；我不認識男主角，但認識他的
想必會笑得比別人厲害十倍。
主持人請李恩光老師上台頒獎，並介紹道：他今年也要和我們一起離開附中
，「現在就來看一段李恩光老師的ＶＣＲ。」
這段短片拍了李恩光老師在球場上籃、投外線的英姿，當然都是投進的。這
不只是我們的畢業典禮，也是好幾位老師的退休典禮。在接下來的體育獎之後，
群育獎、美育獎、服務獎都請了今年退休的老師上台頒獎，也都附帶一段紀念短
片。這三位老師是：裘尚月老師、梁鎮菲老師、黃明珠老師。
其實還有一位。他沒有出現，典禮上看不到他，但我們都知道，這整個典禮
都是他。胡老大。
體育獎的影片開頭字幕：「此片是為了紀念即將與我們一起畢業的體育服」
內容採廣告片形式，一群同學穿著我們幾乎不穿的體育服在操場做國民健康操，
搭配旁白、字幕、停格，大大地把我們體育服在設計、品質、價格幾個方面的特
點突顯出來調侃了一番，最後還請出文具部阿姨客串：「現在特價優惠中，送禮
自用兩相宜，緊來唷！」
這部片把我們笑死了，大呼痛快。它的趣味，凡是穿過我們體育服的，都能
領略。
然後是群育獎、美育獎、軍訓績優獎、全勤獎、服務獎……頒獎難免冗長，
但也不會太無聊，第一是因為有短片串場，第二，頒獎的配樂選得頗有意思，如
群育獎是五月天〈終結孤單〉，美育獎是夾子的〈轉吧！七彩霓虹燈！〉，軍訓
績優獎則來一首兒歌〈我是小小兵〉，全勤獎用周華健〈風雨無阻〉和伍佰〈衝
衝衝〉……再者，領獎人也不時會有令人莞爾的表現，何況他們都是我們自己的
同學。
每個獎項，頒獎人不同，主持人也分兩組輪番上陣，如同金馬獎之類的頒獎
典禮。現在，又輪到鄭宇珊和蕭鎧泓那一組了。
學妹道：「我們謝謝黃明珠老師上台為我們頒獎。我們頒獎典禮程序到此全
部結束，謝謝所有為我們頒獎的貴賓與師長，也恭喜所有領獎的學長姊。」
學弟接續：「不論今天是否每個學長姊都有領到獎項，至少，我們在這裡，
附中，已給了我們太多寶貴的東西。我們與我們的同學及老師，一同經歷過師大
附中三年的學生歲月，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活動與競賽，使同學們團結在一起
，更加成長、茁壯。我們與我們的同學及老師，也擁有了許多美好、特殊的回憶
。」
「在附中三年，有許多老師陪著各位學長姊一路從進入附堡、小將、騎士到
大將慢慢地成長，現在就請高三老師想要為各位學長姊們，獻唱一首自己改編過
的歌，來表達對學生們的深切祝福之情。」文句有點不通，可能漏詞了，但也無
妨。
「這一首改編過的歌，是九四一班的學姊為老司……為老師填詞創作。」學
弟漏風了，有點心虛地收尾，我們笑了一陣。雖然出了錯，卻也比死板板字正腔
圓到最後的有人味。
從舞台上的大拱門，走出了我們的二十七位導師，都穿著繡有附中校徽的連
身白袍，緩緩地在台上排成了合唱隊形。
竟然有這等節目，令人意外！各班同學紛紛對自己導師歡呼，台上也招手回
應。未幾，指揮鄭雅香老師就位，現場也響起鋼琴柔和的旋律，是常用的〈祝福
你〉。前奏之後，老師們開始緩緩合唱：
我要祝福你
在這鳳凰花開的夏季
面對那將至的分離
我全心仍牽繫著你
不論多少距離
我會想念你
因為你豐富我的生命
那繁花似錦的回憶
像條絲帶將我牽繫
揮之不去
是你的身影──
老師們輕輕地收聲，琴音休止，指揮的兩手懸在半空，停了一小節。突然，
鋼琴迅速一陣過門，大燈與雷射光打上舞台，老師們轉快板再度開唱：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I'm loving you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我要祝福你
喝，這是《修女也瘋狂》的橋段！站在一旁的校長，也從袍子裡拿出鈴鼓開
始伴奏……
眼看你們青春的身影
我的驕傲難以言喻
雖然有失意有得意
仍是歡欣
我要祝福你
勿忘那堅定師生情誼
山高水深我們的心
仍緊緊的靠在一起
永不分離
永遠不分離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I'm loving you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I'm loving you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I'm loving you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在歡呼聲中，歌曲開始減慢收尾──
山高水深我們的心
仍緊緊的靠在一起
永不分離
永遠不分離──
唱完，同學熱烈鼓掌，大喊「安可、安可」，我也鼓掌，我真的沒想到會有
這節目。
指揮入列，另一位女老師走到台前，打開一個本子，拿起麥克風朗誦道：
「孩子們，老師會永遠記得你，
因為我們生命中有許多共同的回憶，
我們併肩走過艱辛，齊步跨越世紀，
我們曾經一起歡笑，也曾一起嘆息……」
其餘老師則在後面手牽著手，緩緩擺盪著身子，並細聲從頭唱起〈祝福你〉
以為背景，場面十足煽情。我素來不好這種感性的調調，台上老師朗誦著的韻文
也著實做作，可我瞧著、聽著，竟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火鳳凰，再見；
你們振翅高飛吧！」
老師微微鞠躬收起本子在掌聲中入列，但見此時前排老師蹲了下來作準備姿
勢，後排不少老師也戴起了墨鏡；快板琴音再度響起，前排老師起身，這回他們
載歌載舞了起來！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I'm loving you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台上這群中年以上的男男女女，就這樣穿著白袍（有些還戴著墨鏡）跳起了
波浪舞、扭扭舞，大家為之驚喜，幾位女老師不顧身材與形象地轉過身去向眾人
大扭其腰、大擺其臀時，更得到熱烈的歡呼。這之中，也少不了校長的鈴鼓伴奏
……
山高水深我們的心
仍緊緊的靠在一起
永不分離
永遠不分離──
導師合唱團在尾聲中攜起手來鞠躬謝幕，圓滿的表演。鼓掌歡呼自不在話下
，此時舞台兩旁又爆出紙花、亮片，又把氣氛推上一個高潮。老師們依序緩緩下
台，各班獻花的已在台前等待了。音響又播出方才的歌曲，我才知道老師們唱的
這首是事先錄好，上台時再對嘴的，難怪載歌載舞時也都沒出什麼差錯。不過這
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齣「老師也瘋狂」演得真好，我並不特別喜歡這調調，但也
要讚賞：附中，果然是附中。
被花叢淹沒的老師們，花了好幾分鐘才又各自就座；對我們來說，這幾分鐘
就像長長的一口氣，在歌聲中緩緩嘆出。哎，嘆什麼呢？
「現在讓我們來看畢舞的ＶＣＲ。」學弟直截了當的短短一句話，再次將現
場焦點帶回屏幕。
夜空下，擠滿人的舞台！校長、主任、許多老師和學生都在台上，中間的是
我們的畢舞主唱黃文德：「……One! Two! Three! Four! 附中附中，我們
的搖籃──」
五光十色的舞場，眾人隨搖滾版校歌竭力歌唱、跳舞，這是我們的畢業舞會
「寶島曼波」。「附中青年！絕不怕艱難！復興中華！相期在明天！把附中精神
、照耀祖國的錦繡河山──」
在激昂的尾聲中，主唱大吼：「謝謝！附中舞會！明年見！」校長也大聲道
：「再見──！」「謝謝！」「明年見──！」「謝謝！」「拜拜！」……
你會記得附中嗎？
會，我會永遠記得這三年。
畫面與聲音淡出後，收尾的是這兩行字幕，以及現場黯淡的燈光。
「附中，在你我的心中，都曾經，只是個，陌生的名詞。」
台上，一個女生從拱門中緩緩走出。
「曾幾何時，它住進了我們的生命，」另一個女生走出，燈光慢慢地打到台上。
「用三年的時光，演變成一段最深刻的記憶。」第三個女生。
「從前的無知懵懂，漸漸褪去；」一個男生走出。
「在一天天的生活中成長，在一次次的磨練中成熟，」另一個男生。
「而在三年後的挑戰中成功。」第三個男生。
六個人在台上男女相間地排成了一列，現在是畢業生致詞了。
「一千零九十個日子，」
「兩萬六千兩百八十個小時，」
「我們是光榮的附中人。」
「對於那些曾經為我們付出，」
「陪伴我們茁壯的人，」
「我們要用最棒，」
「最新鮮，」
「最特別，」
「最有創意，」
「而不落俗套，」
「又與眾不同的方式，來表達我們最深的感謝。」
「Music！」
六人齊聲唱作：「五六七八──你！你！你！你呀你！你！你！你！上課發
言要舉手啊、上課不要吃東西啊、遇到老師要敬禮啊、翹課落跑要──」「等一
下！」
「我們今天是來致詞的耶！」「可是──我頭這麼大，又大小眼，怎麼可能
選我當致詞代表？」「對啊對啊。」「像我──屁股這麼大胸部這麼小眼睛又下
垂──怎麼會找我？」「還有我還有我……」六人如此相繼自嘲了一陣，我們在
好笑的地方也一同笑笑，我則一面觀賞一面品評著：一開始是感性而鄭重，繼以
輕佻如常，可以說轉得不錯了，接下來又要怎麼進入正題呢……
「……不過，我們在附中除了──耍白爛（眾人齊將手向前作勢一攤），還
是有認真過生活的時候。」
最左邊的男生跑過來：「維琳啊，記得我們在附中的第一個比賽，就是軍歌
比賽喔。那時候啊，大家把它看成一個超大的比賽耶！」
「多大？」站在中間的洪維琳以閩南語回答，兩人隨即將雙臂往外比了三下
：「這、呢、大！」
這是那時很紅的綜藝節目《鐵獅玉玲瓏》中，澎恰恰和許效舜常用的橋段，
非常冷。我們報以一片噓聲，台上兩人也識趣地用右手比了一個寒鴉飛過的手勢
，學烏鴉「啊、啊、啊」地叫了三聲。
另外四人則排成一列，作出正在練習走正步的停格姿勢，讓台前的兩人就著
這個畫面，敘述軍歌比賽的回憶。講到了一個段落，兩人出列兩人入列，話題轉
到了啦啦隊比賽之上，畫面也變成了兩位男生蹲著，女生站在兩人的膝上，另一
女撐腰，四人作開花姿態……「你們看！這張照片，多麼的經典啊！……」這種
表演形式，叫做照片劇。
啦啦隊之後，是高二的合唱比賽，然後排球比賽……在輕鬆、詼諧而隱著感
傷的氣氛裡，六位代表將我們三年的生活擇要回溯了一番。
「這張照片真的很棒呢。有人在殺球，有人在托球，」「有人在接球，有人
在攔網，」「真的很生動呢。」「對啊對啊……」
燈光暗下，現場響起一首柔和、舒緩的鋼琴曲，台上六人也回復了列隊，氣
氛一沉。
「……想想，這些附中三年來的活動、比賽，點點滴滴，都讓陌生的我們，
更加熟識，學會如何相處，彼此合作，更懂得互相包容、互相體諒……」
現在是感性時間，也將近尾聲了。我心想。回憶的話語滿載著離別之情，有
多少人被牽動了？我不知道。然而，現場的每個人，對這三年都有各自的回憶、
各自的感情，則是可以確定的。我也不例外地沉吟著。
成長、波折、變遷，這三年有不少遺憾，但也沒有虛度。
「……一九九八年夏天，我們來到附中，在這裡分享最大的藍天和最溫暖的
陽光，我們盡情歡笑，勇敢表達，在這裡開拓我們的人生，找尋我們的方向。」
「兩千零一年的今天，我們即將離開這裡，當年期待展翅的藍天之子，如今
都已成了浴火鳳凰。
希望，我們在這得到的友情，能伴隨我們飛往更高、更遠的藍天。」
琴音靜止了。
燈光也又暗了下來，人垂首不語。
突然，站最右邊的男生喊道：
「大家起立一起喊，」齊聲：「師大附中！」燈光回亮，六人又活潑地動作
起來，是了，這是帶動唱，我在以前的畢典錄影帶中看過！
「大家起立一起喊，師大附中！
大家起立一起喊，師大附中！」大家站起身來：
哪裡的校長最可愛？ 師─大－附－中！
哪裡的蛋餅最好吃？ 師─大－附－中！
衛生組長最人道： 師─大－附－中！
校醫爺爺最健康： 師─大－附－中！
學校廁所最科學： 師─大－附－中！
請假制度最民主： 師─大－附－中！
辣妹長得最愛國： 師─大－附－中！
地理老師最大愛： 師─大－附－中！
同學個個有特色： 師─大－附－中！
自助餐點最慷慨： 師─大－附－中！
畢業典禮最酷最亮： 師─大－附－中！
永遠永遠我最愛的： 師─大－附－中！
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師─大－附－中！
「唰！」六人作個結束聲姿，燈光暗，全場歡呼。
我也和大家一起大吼、大叫、大呼……這帶動唱，融合了校訓和本屆的特殊
文化，以此作為致詞的收尾，真是再好不過了。
音樂響起，屏幕打出了字幕：「驪歌 作詞：李子恆 作曲：陳秀男 編曲：
Ricky Ho」，這是小虎隊的〈驪歌〉。
畫面是附中校園景觀，是畢典小組拍的吧。
我覺得這首歌水準平平，它得體，但沒有什麼特別好的詞句與旋律。不過，
單看那明淨如夢的畫面，也夠了。
驪歌的尾聲，字幕：「三年往事歷歷在目，點點滴滴永存於心」
畫面轉黑，大字：「附中，再見」。
淡出，隨即是另一個畫面：棗紅色的附中校旗。熟悉的前奏響起，下一個畫
面，一張樂譜的右上角：「郭成棠 蕭輝楷作詞／史惟亮作曲」──唱校歌了！
附中附中我們的搖籃 漫天烽火創建在台灣
玉山給我們靈秀雄奇 東海使我們擴大開展
我們來自四方 融會了各地的優點
我們親愛精誠 師生結成了一片
砥礪學行 鍛鍊體魄
我們是新中國的中堅
看我們附中培育的英才
肩負起時代的重擔
附中青年決不怕艱難 復興中華相期在明天
把附中精神 照耀祖國的錦繡河山
我使勁地唱，大聲地唱，跟著這支有點舊了的校歌伴唱帶，與大家同唱……
附中人都愛唱校歌。想畢業舞會的時候，我們反覆唱了十幾遍，現在更要好
好唱，這是高中三年最後一次了……
唱完兩遍，收尾的畫面是那面棗紅校旗，我們又一陣鼓掌、歡呼，屏幕則默
默打出了工作人員名單：「皇帝 楊壬孝／督察院 師大附中學生事務處／獨裁
官 胡天爵……」接著是一長串的名單。胡老大的名字，就只出現在最後這裡。
司儀道：「禮成。請坐下。」
結束了。
「這次畢業典禮能如此圓滿結束，我們要特別感謝傅國樑學長、巨將燈光音
響公司、大普傳播公司給我們的支援，以及登山社、攝影社、糾察隊的協助。在
此也祝福學長姊們，以後能夠在大學揮灑出自己的一片天，希望你們別忘了常回
來看看親愛的老師，以及可愛的學弟妹們。」
學妹頓了一頓，繼續宣布：「附堡巡禮。請九三八班出場。」
一位教官到場邊抓起了麥克風：「好教官這邊報告一下噢，樂隊、糾察隊、
義工、儀隊有獎品獎狀，你們巡禮完後到教官室來領取。樂隊、儀隊……」
真的結束了。開始廣播這些瑣事，就是真的結束了。
屏幕播著畢典小組的工作實錄，各班緩緩依序從左前方的側門出場，同學們
背著書包，捧著鮮花、畢冊，人潮有點擁擠，大家的步履都是緩慢的。
我們班排在中間出場，臨去前，我又回望了幾眼，啊，這壯麗的羅馬競技場
，這暗橙黃色的中興堂，好一幅黃昏景觀。
典禮很棒，動人而不濫情，可貴。小龜哭了，汪正一也流了淚。我沒有哭，
我的感情，不在於哭。
步出中興堂，下午四點多的陽光還很明亮。導師們站在門外，身邊大叢小叢
地送著我們，說著一些恭喜、叮嚀或玩笑；路線兩旁，則學弟妹夾道，遇到認識
的，也上前聊他幾句。
我們也自相交談，談那總會有的光陰似箭的感受，談畢業的感覺，談這場畢
典，乃至談考試、談大學……
劉彥廷走到我旁邊很興奮地說：「胡又天，你知道嗎，我真不敢相信我真的
畢業了！幹，我好高興！我這樣居然也能畢業！噢！我真的畢業了！」
我哈哈笑了一陣。學校規定一學期曠課滿二十一節者退學，退學就拿不到畢
業證書，而劉彥廷對此有一套奇特的觀念：他老兄認為這二十一節就像「點數」
，你不用就是浪費。於是他在高三下學期細心計畫，哪一天哪一節翹，被記不在
乎，沒被記算賺到，如此漸漸用完了二十點。到停課前不久，有一天他忍不住又
想翹，幾經掙扎後，他毅然賭了下去，還是翹了，結果被記了。後來不知道他是
如何死賴活求還是怎樣地保住了畢業證書，總之他對此非常慶幸，大喜過望的樣
子，但我也知道，在這嘻嘻哈哈的表相之下，他也有許多難以言喻的感慨，一點
不比大家少。
走過熟悉的東樓、新北樓、舊北樓、西樓而中正樓、南樓，走過這多少人事
、多少回憶發生的地方，有人顯得悲傷，有人顯得歡喜，也有人不顯起伏，只順
其自然地迎接這必經的過程，但我想，在這一刻，大家都是百感交集的吧。
走到校門口，我停了下來和正在等人的別班同學聊了幾句，聊完還是依依不
捨，遲遲不想跨出那一步，不過看看也沒什麼人好找、沒什麼事情好做了，就走
了吧。
走吧。
搭公車回家，沖個澡，洗掉一身汗，開電腦上網，上克萊恩大地九四七班板
。
素來不喜濫情的我，終也在這天寫了一句：
「飛吧，大家。」
註一：布蘭詩歌(Carmina Burana)是德國作曲家卡爾奧夫(Carl Orff, 1895-1982)
的名作。所引歌詞為拉丁文。主題網站：http://members.ozemail.com.au/~caveman/Carmina/
附中網址：
http://www.hs.ntnu.edu.tw/2003web/index.html
羅馬畢典網頁：
http://www.hs.ntnu.edu.tw/2003web/note/ceremony/61/index.htm
九四七班：
http://www.hs.ntnu.edu.tw/2003web/note/ceremony/61/images/enter/947.jpg
門口的士兵：
http://www.hs.ntnu.edu.tw/2003web/note/ceremony/61/images/enter/soldiers2.jpg
畢業生致詞‧啦啦隊比賽：
http://www.hs.ntnu.edu.tw/2003web/note/ceremony/61/images/song/student03.jpg
二○○一年六月七日，天氣晴。
五月底停課以後，就只有這天，高三都會來學校了。這是師大附中五十二年
六十一屆的畢業典禮。
（因為早先有幾年是一年收兩屆學生，所以附中的年齡和屆數並不一致。當
時我們畢業典禮打的字樣是「52nd」，這是一個錯誤，以後就改過來了。）
一早，校門口就出現了許多擺攤賣花、賣氣球的；走進校門，與認識的同學
和學弟妹打招呼、聊一聊，互相笑一笑；上樓梯，進教室，同學們正隨意坐在桌
椅上晃著腳、聊著天，有人在教室後面或走廊打鬧，也有人仍自個看著書。
在教室內領了畢業證書和大學聯考准考證，當然，已經推甄申請上的就不用
考了。畢業紀念冊也發了，大家拿著跑來跑去，互相要簽名，也翻開來看看本班
同學和別班同學有何表現，看到精彩處，有人哈哈大笑，有人笑罵「哭爸」，有
人立刻拿去找當事人揶揄……
辦公室內，高三導師桌上、手上滿是鮮花禮物，許多老師也已別上了畢業班
導師的胸花；學生穿梭其間，絮語不絕。這天正好是ＮＢＡ季後賽總決賽的第一
場，費城七六人對洛杉磯湖人，所以辦公室的電視，以及新北樓下麵包部的電視
前都擠了一堆人在看現場實況轉播。
人潮穿梭著，穿著制服、班服、紀念衫或簽了許多名字的制服，在畢業的這
天早上，各自以自己的方式，最後一次地同三年前一起進入附中的大家在校內相
聚；電視裡的球賽，也呈拉鋸戰的局面進行著。這年湖人隊擁有霸道的歐尼爾和
布萊恩，贏面極大，但大家矚目的，卻是七六人隊渾身是傷，靠著一股拚命的執
著帶全隊拚上來的矮小後衛「戰神」艾佛森。
艾佛森的拚勁讓無數人為之震撼，兩隊比分也相近，擠在電視前面的人愈來
愈多。當時我到新北樓下買東西吃，正好看到第四節打完，兩隊平手！
到三樓辦公室看延長賽，那裡有冷氣。果然，人更多，師生一同擠在後面，
抬頭看著那台不大的電視，心弦都緊緊扣在球員的動作上面。終場，107比103，
七六人贏了，艾佛森獨得四十八分，比歐尼爾還多四分，不可思議。
我衝回教室，進去第一句就大喊：「幹！七六人贏了！」
滿室譁然，汪正一握起拳頭大喊：「Yes!」Ａ光大叫：「什麼？！」喝采、
錯愕皆有，然後，大家開始談論今年的比賽，談著談著，又轉到別的話題……
窗外太陽正大，是台北悶熱的六月天，教室裡開著約莫去年此時裝好的冷氣
，大家最後一次一起在班上喧鬧。這是我們，師大附中五十二年六十一屆生畢業
之日的早上。
＊ ＊ ＊
十二點半，太陽方過中天，畢業生在新北樓各班教室外走廊集合，背著書包
，戴著胸花，拿著畢冊、氣球、鮮花，跟著持班牌的糾察隊學弟，循序往中興堂
進發。
下樓直走過中正樓和南樓，直走過中午的太陽和兩旁的學弟妹，左轉到鋪了
紅毯的尤加利大道。儀隊持槍，夾道恭迎，也定時變換姿勢，發出莊重的聲響，
配合著道上的落葉與喧嘩。路的盡頭，中興堂入口裝潢成了羅馬式帶圓柱、浮雕
的拱門，前面站兩名羅馬裝扮的士兵，金盔，白甲，長矛，紅披風。圓柱浮雕是
紙漿糊成的，士兵的行頭也只是來自普通的紙與布料，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用普通的材料，竟然能做到這樣。
進了中興堂，是個暗暗窄窄的迴廊，土黃色的牆壁上有火把照明，牆角散落
著一些兵器，還有殘破的馬車與盔甲；一時間，竟難以置信這真的是中興堂。原
本這條走廊也只是普通的石磨子地板與水泥牆，進來右手邊有兩個上下樓的樓梯
，左手邊有三個通往大堂的門，而畢典小組硬是在這走廊上玩花樣，用紙板架起
了牆壁，把空間隔開，讓我們進來後就碰壁，只得右轉下樓，左轉在地下室走一
段，再左轉上樓，又折回來，如此走過土壁、火光、樓梯、馬車、兵甲，最後通
過裝潢成閘門的大堂正門，才進入會場。
擠在通道中，大家都左右流連，只緩步前進著，我們知道畢典小組會把會場
弄到不一樣，但誰也想不到他們竟能做到這種程度。終於，閘門在前面九四六班
進入後落下又升起，輪到我們進去──
步入會場的那一刻，我呆了。
正前方的舞台，搭成了壯麗的羅馬競技場，灰白色的牆壁、台階、拱門與門
柱，上有女神與老鷹的雕塑，都看得出是紙漿糊成的，但一眼望去，這紙糊的版
築竟也有極莊嚴的古典氣派；加以場內昏暗，燈光只照耀著舞台，那視覺效果，
更是懾人。
音響播著《玻俐璐》進行曲，舞台的左右，是租來的燈具與銀幕，放映著畢
典小組的工作實錄；上空與二樓左右的看台懸掛著旗幟，下面，我們正跟著帶領
，到各班的指定座位就座。坐下以後，我看到後面一個大概是攝影記者的外人扛
著機子走了進來，一見舞台，便不由自主地放下機器，目瞪口呆地「嘩」了一聲
，意外之情，溢於言表。頓時，我與有榮焉，得意無比：「果然附中是超強的！
」
看到這場景的，沒有人能不為這用心之工、氣勢之宏而讚嘆；畢典小組的成
員，大概更有另一番感動吧。
而這一切，都是為我們的畢業準備的。就學十二年，有受過比這更隆重的待
遇嗎？
穿著制服，放下書包與一堆東西，座位有些擁擠，冷氣好像有點故障，場內
頗為悶熱。各班進場的速度很慢，屏幕的幾段工作實錄反覆播放，讓大家在等待
時都看到了眼前這一切是怎麼逐漸搭成的，自己班上在畢典小組中的同學，也在
其中亮相了好幾次。啊，原來當時他們在新北地塹等空地晒的紙板，是作這個用
途；舞台上那個戰車，是用講桌、水管和免洗餐具做成的……
各班已進場完畢，《玻俐璐》樂章亦奏完了最後一遍，燈光一轉，照向閘門
，現場響起氣勢磅薄的理查史特勞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一樂章──就是
那首因為電影《二○○一太空漫游》而聲名大噪的交響樂──畢業班導師進場！
各班紛紛向自己的導師歡呼。此時，司儀說道：
「現在大家眼前所見，氣勢磅薄的羅馬競技場，以及剛才經過曲折神秘的走
道，都是由高三提早入大學的學長姊們，花費將近一個月的策畫及前置作業，並
於停課後開始佈置整個會場，他們每天從早上八點工作到晚上十點，希望能製作
出一個超水準的畢業典禮，讓所有畢業生的附中生涯，有一個完美的句點。今天
有四位學長姊，因為需要負責典禮的現場流程，而無法參加自己的畢業典禮。他
們分別是擔任音控的九三八許[王黎]丹，擔任燈控的九五三黃培修，擔任場控的九四
二許惠如，以及字幕監控九五二李元翔。」
司儀每喊到一人，那一班便歡呼應和。語畢，現場燈光轉暗，大家也靜下來
看接下來會是什麼。不久，舞台兩旁的屏幕打出了一個畫面：
「Let's make some noise」
伴隨而來的是一陣放電聲，以及一段激昂的搖滾配樂，畫面繼續打出晃動的「
Louder」「Louder」字樣，然後「師大附中第五十二屆畢業典禮」。（註：曲名待考）
樂音休止，屏幕隨即播出倒數讀秒的畫面，數字是羅馬數字，配以英語的讀
秒聲：
「Five...four...three...two......one......」
讀秒越讀越慢，倒數至一，又一陣雄渾的交響樂傳出，隨即是高亢的合唱，
而屏幕也打出了本次畢典的主題：
重返榮耀
音樂繼續了十餘秒，然後，屏幕又打：
凱薩！
緊接著，現場燈光打到我們座位左方的二樓看台上，一位同學身著羅馬服飾
，持著一具小喇叭，緩緩吹出我們聽了三年的上課號角聲－－這段號音接在那開
場樂後面，還真搭！吹完，全場皆熱烈地歡呼喝采──這上下課的號角聲，也是
我們附中獨有的，而現在是高中三年最後一次聽到了……
燈光暗下，後面的閘門再度升起，禮樂大作，一行人魚貫走入會場，為首的
正是白衣紫袍、頭戴桂冠的「凱薩」－－我們的楊壬孝校長。「讓我們熱烈歡迎
校長及蒞臨現場的貴賓！」
校長笑著在同學的歡呼中揮手致意，緩緩走向第一排的座位，間中不少坐在
走道旁的同學熱情地向校長伸手，校長也左左右右握了好多。這說明，我們的擁
戴校長，是真的。引領來賓逐位就座後，校長又回向我們再一次揮手接受歡呼，
這才坐下。
再來是唱國歌。屏幕播出「國歌 青少年篇」，大家起立，都很自然地不作
聲，只讓影片唱，就像在電影院裡一樣。
放完坐下，燈光又暗下，再來會是什麼呢？
燈光照向二樓，一名士兵拉著弓箭，朝舞台作狀射出，燈光隨即轉向舞台，
但聞一聲爆響，四束火燄從舞台地板上的噴口竄出；磅薄的聲樂響起，是常聽到
的《布蘭詩歌》序曲──
O Fortuna 嗚呼命運
velut luna 宛如皎月
statu variabilis 何其常變易不已！......
歌聲淡沒，取而代之的是戰鼓聲，舞台上出現了一位身著黑甲與銀色覆面頭
盔的劍士；會場後方閘門又升起，兩行僕役手持火炬，帶出了兩位持斧、持戟的
格鬥士。
戰鼓趨急，台上開打，黑甲劍士經過幾個回合的比鬥，終於擊倒了兩個對手
；將長劍從對手身上拔出，如釋重負的他，緩緩走到場中，單膝跪下，放開了劍
，仰首張臂，握拳起身，不勝感慨。
這時，凱薩也帶領了身穿白色與金色衣服、腰披紅巾的一男三女從台前的大
拱門走出，到了戰士面前，說出台詞：
「你已經通過重重的考驗，羅馬戰士如你，可以重獲、自由！」
校長說到「自由」時，向劍士比了一個拇指朝上的手勢，然後從侍役學弟手
中接過一把象徵畢業的金色長劍，頒給了劍士。兩人隨即攜手舉劍喊道：「Victory！」
歡呼。這戲碼雖然很簡單，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花招，但已成功營造出了勝利
的氣氛，而我們本來也不知道會看到什麼表演，無所謂期待；意外之下，大家都
看得很樂。
燈光又暗了一會，男司儀的嗓音迴盪全場：「I come, I see, I conquer.」
我心想這有點美中不足，幹嘛說英文呢，說拉丁原文的「Vini vidi vici」
不更好？但一想知道這原文的大概也不多，也就算了。
司儀繼續宣佈：「頒發畢業證書。」
音響播出孫燕姿的〈超快感〉，一首輕快的歌曲，現場氣氛一變。兩位扮演
侍女，擔任襄儀的學妹從後台推出了一車紅布包裹的卷軸，女司儀唱名：「九三
八班。」
代表音樂班領畢業證書的是一個男生，他從拱門走到校長面前，先是跪下致
敬，給扶起後又從口袋裡掏出手帕給校長擦擦汗，接過卷軸後又拿出相機自己和
校長拍了張合照，然後才下台。三年前剛進學校，我就從當年畢典的影帶中知道
附中人會在領證書時玩花招了，此時，全場都興緻勃勃地等著看下一班會演出什
麼場面，校長也笑瞇瞇地等待這年復一年層出不窮的驚喜。
男司儀續唱名：「九三九班。」代表美術班的是個女生，她敬禮、領證書、
握手，一開始好像沒什麼特別，但她隨即走向台前，大喊了幾個字，大概是要九
三九班和她一起作班呼，可惜當時台下嘈雜，她說了什麼、九三九跟著喊了什麼
我們都沒聽到。典禮前各班有收到通告說接證書時可以準備班呼，看來這項措施
是失策了。
九四○、九四一出來的女生都和校長擁抱，大家起鬨歡呼，只有附中才可能
發生這種事，校長和女生擁抱完全不生嫌疑，也只有楊校長才受得到這種待遇。
胡老大曾戲言，楊校長長得就是一副慈祥長者的面孔，女生和他擁抱只像是抱父
親一般，所以連外人也不會起嫌疑。當然，說到底，還是他真正當成了一個好校
長，學生也才願意和他如此親暱。
不拘男女，都有和校長擁抱者，校長則始終笑著，一個個說著「恭喜」。到
我們九四七班，汪正一出來，向校長行了跪禮，接過證書握手，臨去前舉臂握拳
作了個「成事」的手勢，我們則在台下亂吼亂叫地鼓譟，不過叫了什麼大概隔壁
班也聽不清楚。我們同學之跪校長，並非真的敬他如君父，而只是一種戲謔式的
擁戴，但這種戲謔式的擁戴，在我看來是比嚴肅的恭敬還難能可貴的。我又同大
家感慨：只有附中做得到這樣，只有楊校長做到了這樣。
九四九的更進一步，對校長行了五體投地之禮；九五○的男生耍著拋接三個
球的雜技進場；九五二的男生跳著扭扭舞進場；九五九耍瑜珈，把一隻腳掛在脖
子後面，另一隻腳跳著上場；九六一是三個人把另一個全身包著保鮮膜的傢伙滾
到校長前面讓他領證書；九六二先是一個頸掛一個寫「他校」的牌子，拿一枝花
，長得很欠打的傢伙上場招搖，接著一個壯漢進來拍拍此「他校生」肩膀，隨即
一個過肩摔將之摔倒在地，然後領證書，這是得到眾人最大喝采的；九六四則是
翻筋斗入場；以上是表現比較特殊的，大部份的班級都有擁抱、作班呼。衣著方
面，九五四頭戴了一頂好像是白色的內褲，還給校長也戴了一下，合照了一張；
九五五是方才持斧的鬥士，他穿著行頭領證書；九五六把秩序比賽第一的錦旗戴
在脖子上；九五七則是方才那位黑甲劍士，現在脫下了頭盔，帶著那把金色長劍
，領證書時亦行跪禮；九六三的制服背後貼了大大一個紅色的行書「附」字，他
領完證書後大大地秀了一下；其他各班都是穿制服和戴胸花。
頒證書花了大約九分鐘，大家一點都不無聊，雖然有些悶熱，但也情願忍受
。頒完以後，校長檢查了一下麥克風，開始講話了。首先，他先請台上的四位司
儀與襄儀自我介紹。
「九九五班鄭宇珊。」「九七六班許竹君。」「九六七班黃瀅如。」「九九
一班蕭鎧泓。」四位學弟妹相繼報出自己姓名。
校長看介紹完了，道了聲「好」，便說：「各位貴賓，各位校友，各位同學
──大家好！」
「校長好！」我們扯盡了嗓子大喊。
「今天，是我們五十二屆的同學的畢業典禮……」五十二屆之誤上文已有說
明，不過當時我們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楊校長雖然不是一個傑出的演說者，但他不多廢話，這在為人師表者是很難
得的。這時他的致詞也平凡無奇，只說：希望同學要感謝我們的家長和師長，希
望大家都能有好的前程，繼續迎接挑戰；我們這屆有男生八百二十一位，女生兩
百二十三位，其中經由推甄申請等各種管道，考上國內外大學的，已經有兩百四
十位以上，剩下還有八百多位大將，將要出征……
「我們剛才看到，我們的羅馬戰士們，都得到勝利……」校長至此停頓了一
下，比比旁邊，我們會意，便接著歡呼了一陣。
「所以現在，我講一句『附中』，你們回應一句『Victory』，好不好？」
「好！」大家齊叫。
「──附中！」
「Victory！」
「附中！」
「Victory！」
「附中！」
「Victory！」其實喊到第二句時我就覺得有點不妙了：這樣喊下去，一會
一定是要連喊三聲；連續講三個victory，似乎不太好發音。
「附中！附中！附中！」
「Victory！Victory！Victory！」果然聲音有點亂掉了，我苦笑。不過大
家仍接著和校長齊聲歡呼，也沒人在意這等小事。
「我們希望我們的附中能夠永續邁進，謝謝各位，祝福大家！」校長語畢，
又一陣歡呼。
校長講完，請來賓致詞，這向來是典禮中學生最討厭的段落，我們只能希望
廢話不要太多。
首先上台的是師大的賴副校長，他首先捧了一下現場的布置，然後恭維了一
下校長，重複了一下感恩的重要，再期許了一下同學，大概講了兩分半鐘，我們
報以冷淡的掌聲。
再來是家長會周會長，然後校友會吳總幹事。
周會長：「……永遠以附中人為榮。謝謝各位！」
吳總幹事「……我在這裡只說：附中第一、附中加油！謝謝大家！」
他們都只講了二十秒左右，我們報以熱烈的掌聲和歡呼，鼓勵其簡短和識趣
。
最後校長慎重地請黃振球前校長上台，他任附中校長從民國六十二年到七十
七年退休共十四年半，是附中在任時期最長的校長。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一位
身形略寬的灰髮老者，戴眼鏡，穿灰色襯衫，氣色健朗，一看就是有滿腔教訓可
以對後生晚輩說的樣子，年輕人最怕就是聽這種人講話。
不過老先生也不多廢話，客套完了以後，「剛剛我一進來就感到附中不一樣
，我們附中常常說附中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這句說完，台下一陣掌聲歡呼。黃
校長再繼續講，只把以前勉勵附中同學的兩句話再說一遍，一是要實踐附中校訓
，人道就是做人的道理，健康就是活潑，「我曾經勉勵同學：活潑不要輕浮，還
有，會玩不要貪玩等等。……」二是如方才楊校長言，要懂得感恩，還有就是保
持創新精神。黃校長講話雖帶湖北鄉音，但口齒還清晰，速度也不慢，兩分多鐘
講完，大家也很給面子報以掌聲、歡呼。我則注意到「活潑不要輕浮，會玩不要
貪玩」的部份，雖然中肯，但於此時強調，聽來還是多了些老成保守的意味。雖
然有點尷尬，不過這畢竟是不能忽視的一種聲音。
致詞完畢，舞台右方的女主持人說：「謝謝校長和各位來賓。」男主持人續
道：「現在讓我們來觀賞一下最後一次升旗的ＶＣＲ。」
屏幕播出最後一次升旗前夜，各班準備水球、戲服與節目的景況，以及教官
之巡視、與同學談笑，接著就是翌日早上各班的精彩片段。當時排在後面出場的
班級無緣看到前面班級的表演，現在終於看到了，雖然只是片段。最後一次升旗
的嘉年華會是畢業之前最後一個團體活動，最後一個集體記憶，這時但見影片播
到哪一班，那一班便鼓噪歡呼；播出九四七班我那句「高行健沒有主義；九四七
沒有主題」時，我更是百感交集，欣喜、得意而感嘆美好的過去。有出現在影片
中的各班同學，應該也有類似的心情吧。
播完九六四班的表演，是眾人與樂隊一同大聲亂唱亂奏走調的國歌與國旗歌
，接著就是壯觀而混亂的水球大戰……攝影鏡頭很快就被水球砸糊了，畫面還打
字幕：「請大家擦亮雙眼 捉拿攻擊攝影機的兇手」，「並以嚴刑處置！！！」
此時我想，那位兇手必定是得意之至。影片最後以一人持水槍向鏡頭與攝影者射
擊，攝影者與鏡頭倒下告終，眾人大笑鼓掌。
而回到現在，從那最後一次的團體活動，到現在這畢業典禮上，不知道座位
上的大家有何感想就是了。我自己是想：啊，這些終於都要結束了。
兩位主持人開始了一番對話，將我們學長姊推崇了一番，聽得出台詞是事先
擬好的。我覺得台詞生澀、造作了些，不過至少沒有制式典禮那種噁爛的虛文與
矯情，也算是得體的了。「接下來讓我們進入下一段ＶＣＲ。」
教室內，發考卷的場景，發了兩個人都是九十以上的高分，再來輪到一位「
王小明」，只有十一分；王小明神情落寞地在《教父》的落寞配樂之中接過掉在
地上的考卷，回座後又在考滿分同學的刺激之下，落寞地流下一滴眼淚。畫面一
轉，王小明有點徬徨地來到「附中魔鬼營」，接著是一段配旁白的介紹附中的影
片，然後王小明毅然決然地走了進去。最後，聯考放榜，王小明也擠到擠滿人的
榜單前面，往上一看，排名第一的，赫然是「王小明」……字幕：「附中魔鬼營
魔鬼附中人／７月１日 驚爆全台」──「智育獎」。
這劇情不算什麼，它的精髓在演員。演員都在我們自己的同學之中，我們多
少都認識其中幾位，所以看將起來，自有外人領略不來的加倍樂趣。例如那位王
小明同學，他本人是籃球隊的要角，一副高高瘦瘦嘻嘻哈哈的痞樣大家都熟，這
回卻來詮釋一個「落寞」的神情，與現實相比，實在是絕妙。此外，演老師的、
演同學的、客串的，也都各擅勝場。想想，一個頒獎短片，做到這樣，誰還能說
它不夠呢？
主持人請師大賴副校長上台來頒市長獎，配樂：五月天〈叫我第一名〉。場
面從這時開始就比較乏味了，不外敬禮、握手、領獎，雖然點到風雲人物時，該
班或者大家還是會喝采一番，例如三年來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高三北市第一次
模擬考還大勝建中第一名二十分的九五二何懷德。也有人似乎想讓賴副校長輕鬆
一下，畢聯會主席，九五四左光平就戴了頂戰盔上台，並取下來想給賴副校長也
戴戴看，不過賴副校長有點尷尬地婉謝了。
頒議長獎的是林奕華市議員，她也是附中校友（五七一班）；自己人，場面
就活絡了一些，竟也有同學向她頂禮膜拜，弄得議員學姊似乎有點消受不起。智
育獎的名堂有：各班第一名市長獎（還有一些有特殊表現、擔任幹部的也得市長
獎，如左光平），第二名台北市議會議長獎，第三名教育局局長，此外還有校長
獎、家長會長獎、校友會理事長獎、臺北市家長會長協會獎，受獎人各一位。局
長獎是黃校長頒的，校長獎以下就由楊校長、周會長、吳總幹事以及孫俊寅副會
長頒發。
接著是德育獎的影片……一個男生，低著頭一邊打手機上的「貪食蛇」一邊
走路，擦撞到一個女生，女生的皮夾掉了。男生撿起來打開一看，內有照片是個
美女。男生開始幻想還給她能得到什麼回報，露出一臉色相，還流口水。男生起
身追趕那位女生，孰料女生一回頭，是個醜八怪（演員男扮女裝），而此醜女更
向那個衰男步步進逼……「拾金不昧，美德也／拾金把妹，缺德也」「德育獎」
。
劇情有點噁，轉得也有點硬，但還是很好笑；我不認識男主角，但認識他的
想必會笑得比別人厲害十倍。
主持人請李恩光老師上台頒獎，並介紹道：他今年也要和我們一起離開附中
，「現在就來看一段李恩光老師的ＶＣＲ。」
這段短片拍了李恩光老師在球場上籃、投外線的英姿，當然都是投進的。這
不只是我們的畢業典禮，也是好幾位老師的退休典禮。在接下來的體育獎之後，
群育獎、美育獎、服務獎都請了今年退休的老師上台頒獎，也都附帶一段紀念短
片。這三位老師是：裘尚月老師、梁鎮菲老師、黃明珠老師。
其實還有一位。他沒有出現，典禮上看不到他，但我們都知道，這整個典禮
都是他。胡老大。
體育獎的影片開頭字幕：「此片是為了紀念即將與我們一起畢業的體育服」
內容採廣告片形式，一群同學穿著我們幾乎不穿的體育服在操場做國民健康操，
搭配旁白、字幕、停格，大大地把我們體育服在設計、品質、價格幾個方面的特
點突顯出來調侃了一番，最後還請出文具部阿姨客串：「現在特價優惠中，送禮
自用兩相宜，緊來唷！」
這部片把我們笑死了，大呼痛快。它的趣味，凡是穿過我們體育服的，都能
領略。
然後是群育獎、美育獎、軍訓績優獎、全勤獎、服務獎……頒獎難免冗長，
但也不會太無聊，第一是因為有短片串場，第二，頒獎的配樂選得頗有意思，如
群育獎是五月天〈終結孤單〉，美育獎是夾子的〈轉吧！七彩霓虹燈！〉，軍訓
績優獎則來一首兒歌〈我是小小兵〉，全勤獎用周華健〈風雨無阻〉和伍佰〈衝
衝衝〉……再者，領獎人也不時會有令人莞爾的表現，何況他們都是我們自己的
同學。
每個獎項，頒獎人不同，主持人也分兩組輪番上陣，如同金馬獎之類的頒獎
典禮。現在，又輪到鄭宇珊和蕭鎧泓那一組了。
學妹道：「我們謝謝黃明珠老師上台為我們頒獎。我們頒獎典禮程序到此全
部結束，謝謝所有為我們頒獎的貴賓與師長，也恭喜所有領獎的學長姊。」
學弟接續：「不論今天是否每個學長姊都有領到獎項，至少，我們在這裡，
附中，已給了我們太多寶貴的東西。我們與我們的同學及老師，一同經歷過師大
附中三年的學生歲月，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活動與競賽，使同學們團結在一起
，更加成長、茁壯。我們與我們的同學及老師，也擁有了許多美好、特殊的回憶
。」
「在附中三年，有許多老師陪著各位學長姊一路從進入附堡、小將、騎士到
大將慢慢地成長，現在就請高三老師想要為各位學長姊們，獻唱一首自己改編過
的歌，來表達對學生們的深切祝福之情。」文句有點不通，可能漏詞了，但也無
妨。
「這一首改編過的歌，是九四一班的學姊為老司……為老師填詞創作。」學
弟漏風了，有點心虛地收尾，我們笑了一陣。雖然出了錯，卻也比死板板字正腔
圓到最後的有人味。
從舞台上的大拱門，走出了我們的二十七位導師，都穿著繡有附中校徽的連
身白袍，緩緩地在台上排成了合唱隊形。
竟然有這等節目，令人意外！各班同學紛紛對自己導師歡呼，台上也招手回
應。未幾，指揮鄭雅香老師就位，現場也響起鋼琴柔和的旋律，是常用的〈祝福
你〉。前奏之後，老師們開始緩緩合唱：
我要祝福你
在這鳳凰花開的夏季
面對那將至的分離
我全心仍牽繫著你
不論多少距離
我會想念你
因為你豐富我的生命
那繁花似錦的回憶
像條絲帶將我牽繫
揮之不去
是你的身影──
老師們輕輕地收聲，琴音休止，指揮的兩手懸在半空，停了一小節。突然，
鋼琴迅速一陣過門，大燈與雷射光打上舞台，老師們轉快板再度開唱：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I'm loving you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我要祝福你
喝，這是《修女也瘋狂》的橋段！站在一旁的校長，也從袍子裡拿出鈴鼓開
始伴奏……
眼看你們青春的身影
我的驕傲難以言喻
雖然有失意有得意
仍是歡欣
我要祝福你
勿忘那堅定師生情誼
山高水深我們的心
仍緊緊的靠在一起
永不分離
永遠不分離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I'm loving you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I'm loving you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I'm loving you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在歡呼聲中，歌曲開始減慢收尾──
山高水深我們的心
仍緊緊的靠在一起
永不分離
永遠不分離──
唱完，同學熱烈鼓掌，大喊「安可、安可」，我也鼓掌，我真的沒想到會有
這節目。
指揮入列，另一位女老師走到台前，打開一個本子，拿起麥克風朗誦道：
「孩子們，老師會永遠記得你，
因為我們生命中有許多共同的回憶，
我們併肩走過艱辛，齊步跨越世紀，
我們曾經一起歡笑，也曾一起嘆息……」
其餘老師則在後面手牽著手，緩緩擺盪著身子，並細聲從頭唱起〈祝福你〉
以為背景，場面十足煽情。我素來不好這種感性的調調，台上老師朗誦著的韻文
也著實做作，可我瞧著、聽著，竟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火鳳凰，再見；
你們振翅高飛吧！」
老師微微鞠躬收起本子在掌聲中入列，但見此時前排老師蹲了下來作準備姿
勢，後排不少老師也戴起了墨鏡；快板琴音再度響起，前排老師起身，這回他們
載歌載舞了起來！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I'm loving you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台上這群中年以上的男男女女，就這樣穿著白袍（有些還戴著墨鏡）跳起了
波浪舞、扭扭舞，大家為之驚喜，幾位女老師不顧身材與形象地轉過身去向眾人
大扭其腰、大擺其臀時，更得到熱烈的歡呼。這之中，也少不了校長的鈴鼓伴奏
……
山高水深我們的心
仍緊緊的靠在一起
永不分離
永遠不分離──
導師合唱團在尾聲中攜起手來鞠躬謝幕，圓滿的表演。鼓掌歡呼自不在話下
，此時舞台兩旁又爆出紙花、亮片，又把氣氛推上一個高潮。老師們依序緩緩下
台，各班獻花的已在台前等待了。音響又播出方才的歌曲，我才知道老師們唱的
這首是事先錄好，上台時再對嘴的，難怪載歌載舞時也都沒出什麼差錯。不過這
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齣「老師也瘋狂」演得真好，我並不特別喜歡這調調，但也
要讚賞：附中，果然是附中。
被花叢淹沒的老師們，花了好幾分鐘才又各自就座；對我們來說，這幾分鐘
就像長長的一口氣，在歌聲中緩緩嘆出。哎，嘆什麼呢？
「現在讓我們來看畢舞的ＶＣＲ。」學弟直截了當的短短一句話，再次將現
場焦點帶回屏幕。
夜空下，擠滿人的舞台！校長、主任、許多老師和學生都在台上，中間的是
我們的畢舞主唱黃文德：「……One! Two! Three! Four! 附中附中，我們
的搖籃──」
五光十色的舞場，眾人隨搖滾版校歌竭力歌唱、跳舞，這是我們的畢業舞會
「寶島曼波」。「附中青年！絕不怕艱難！復興中華！相期在明天！把附中精神
、照耀祖國的錦繡河山──」
在激昂的尾聲中，主唱大吼：「謝謝！附中舞會！明年見！」校長也大聲道
：「再見──！」「謝謝！」「明年見──！」「謝謝！」「拜拜！」……
你會記得附中嗎？
會，我會永遠記得這三年。
畫面與聲音淡出後，收尾的是這兩行字幕，以及現場黯淡的燈光。
「附中，在你我的心中，都曾經，只是個，陌生的名詞。」
台上，一個女生從拱門中緩緩走出。
「曾幾何時，它住進了我們的生命，」另一個女生走出，燈光慢慢地打到台上。
「用三年的時光，演變成一段最深刻的記憶。」第三個女生。
「從前的無知懵懂，漸漸褪去；」一個男生走出。
「在一天天的生活中成長，在一次次的磨練中成熟，」另一個男生。
「而在三年後的挑戰中成功。」第三個男生。
六個人在台上男女相間地排成了一列，現在是畢業生致詞了。
「一千零九十個日子，」
「兩萬六千兩百八十個小時，」
「我們是光榮的附中人。」
「對於那些曾經為我們付出，」
「陪伴我們茁壯的人，」
「我們要用最棒，」
「最新鮮，」
「最特別，」
「最有創意，」
「而不落俗套，」
「又與眾不同的方式，來表達我們最深的感謝。」
「Music！」
六人齊聲唱作：「五六七八──你！你！你！你呀你！你！你！你！上課發
言要舉手啊、上課不要吃東西啊、遇到老師要敬禮啊、翹課落跑要──」「等一
下！」
「我們今天是來致詞的耶！」「可是──我頭這麼大，又大小眼，怎麼可能
選我當致詞代表？」「對啊對啊。」「像我──屁股這麼大胸部這麼小眼睛又下
垂──怎麼會找我？」「還有我還有我……」六人如此相繼自嘲了一陣，我們在
好笑的地方也一同笑笑，我則一面觀賞一面品評著：一開始是感性而鄭重，繼以
輕佻如常，可以說轉得不錯了，接下來又要怎麼進入正題呢……
「……不過，我們在附中除了──耍白爛（眾人齊將手向前作勢一攤），還
是有認真過生活的時候。」
最左邊的男生跑過來：「維琳啊，記得我們在附中的第一個比賽，就是軍歌
比賽喔。那時候啊，大家把它看成一個超大的比賽耶！」
「多大？」站在中間的洪維琳以閩南語回答，兩人隨即將雙臂往外比了三下
：「這、呢、大！」
這是那時很紅的綜藝節目《鐵獅玉玲瓏》中，澎恰恰和許效舜常用的橋段，
非常冷。我們報以一片噓聲，台上兩人也識趣地用右手比了一個寒鴉飛過的手勢
，學烏鴉「啊、啊、啊」地叫了三聲。
另外四人則排成一列，作出正在練習走正步的停格姿勢，讓台前的兩人就著
這個畫面，敘述軍歌比賽的回憶。講到了一個段落，兩人出列兩人入列，話題轉
到了啦啦隊比賽之上，畫面也變成了兩位男生蹲著，女生站在兩人的膝上，另一
女撐腰，四人作開花姿態……「你們看！這張照片，多麼的經典啊！……」這種
表演形式，叫做照片劇。
啦啦隊之後，是高二的合唱比賽，然後排球比賽……在輕鬆、詼諧而隱著感
傷的氣氛裡，六位代表將我們三年的生活擇要回溯了一番。
「這張照片真的很棒呢。有人在殺球，有人在托球，」「有人在接球，有人
在攔網，」「真的很生動呢。」「對啊對啊……」
燈光暗下，現場響起一首柔和、舒緩的鋼琴曲，台上六人也回復了列隊，氣
氛一沉。
「……想想，這些附中三年來的活動、比賽，點點滴滴，都讓陌生的我們，
更加熟識，學會如何相處，彼此合作，更懂得互相包容、互相體諒……」
現在是感性時間，也將近尾聲了。我心想。回憶的話語滿載著離別之情，有
多少人被牽動了？我不知道。然而，現場的每個人，對這三年都有各自的回憶、
各自的感情，則是可以確定的。我也不例外地沉吟著。
成長、波折、變遷，這三年有不少遺憾，但也沒有虛度。
「……一九九八年夏天，我們來到附中，在這裡分享最大的藍天和最溫暖的
陽光，我們盡情歡笑，勇敢表達，在這裡開拓我們的人生，找尋我們的方向。」
「兩千零一年的今天，我們即將離開這裡，當年期待展翅的藍天之子，如今
都已成了浴火鳳凰。
希望，我們在這得到的友情，能伴隨我們飛往更高、更遠的藍天。」
琴音靜止了。
燈光也又暗了下來，人垂首不語。
突然，站最右邊的男生喊道：
「大家起立一起喊，」齊聲：「師大附中！」燈光回亮，六人又活潑地動作
起來，是了，這是帶動唱，我在以前的畢典錄影帶中看過！
「大家起立一起喊，師大附中！
大家起立一起喊，師大附中！」大家站起身來：
哪裡的校長最可愛？ 師─大－附－中！
哪裡的蛋餅最好吃？ 師─大－附－中！
衛生組長最人道： 師─大－附－中！
校醫爺爺最健康： 師─大－附－中！
學校廁所最科學： 師─大－附－中！
請假制度最民主： 師─大－附－中！
辣妹長得最愛國： 師─大－附－中！
地理老師最大愛： 師─大－附－中！
同學個個有特色： 師─大－附－中！
自助餐點最慷慨： 師─大－附－中！
畢業典禮最酷最亮： 師─大－附－中！
永遠永遠我最愛的： 師─大－附－中！
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師─大－附－中！
「唰！」六人作個結束聲姿，燈光暗，全場歡呼。
我也和大家一起大吼、大叫、大呼……這帶動唱，融合了校訓和本屆的特殊
文化，以此作為致詞的收尾，真是再好不過了。
音樂響起，屏幕打出了字幕：「驪歌 作詞：李子恆 作曲：陳秀男 編曲：
Ricky Ho」，這是小虎隊的〈驪歌〉。
畫面是附中校園景觀，是畢典小組拍的吧。
我覺得這首歌水準平平，它得體，但沒有什麼特別好的詞句與旋律。不過，
單看那明淨如夢的畫面，也夠了。
驪歌的尾聲，字幕：「三年往事歷歷在目，點點滴滴永存於心」
畫面轉黑，大字：「附中，再見」。
淡出，隨即是另一個畫面：棗紅色的附中校旗。熟悉的前奏響起，下一個畫
面，一張樂譜的右上角：「郭成棠 蕭輝楷作詞／史惟亮作曲」──唱校歌了！
附中附中我們的搖籃 漫天烽火創建在台灣
玉山給我們靈秀雄奇 東海使我們擴大開展
我們來自四方 融會了各地的優點
我們親愛精誠 師生結成了一片
砥礪學行 鍛鍊體魄
我們是新中國的中堅
看我們附中培育的英才
肩負起時代的重擔
附中青年決不怕艱難 復興中華相期在明天
把附中精神 照耀祖國的錦繡河山
我使勁地唱，大聲地唱，跟著這支有點舊了的校歌伴唱帶，與大家同唱……
附中人都愛唱校歌。想畢業舞會的時候，我們反覆唱了十幾遍，現在更要好
好唱，這是高中三年最後一次了……
唱完兩遍，收尾的畫面是那面棗紅校旗，我們又一陣鼓掌、歡呼，屏幕則默
默打出了工作人員名單：「皇帝 楊壬孝／督察院 師大附中學生事務處／獨裁
官 胡天爵……」接著是一長串的名單。胡老大的名字，就只出現在最後這裡。
司儀道：「禮成。請坐下。」
結束了。
「這次畢業典禮能如此圓滿結束，我們要特別感謝傅國樑學長、巨將燈光音
響公司、大普傳播公司給我們的支援，以及登山社、攝影社、糾察隊的協助。在
此也祝福學長姊們，以後能夠在大學揮灑出自己的一片天，希望你們別忘了常回
來看看親愛的老師，以及可愛的學弟妹們。」
學妹頓了一頓，繼續宣布：「附堡巡禮。請九三八班出場。」
一位教官到場邊抓起了麥克風：「好教官這邊報告一下噢，樂隊、糾察隊、
義工、儀隊有獎品獎狀，你們巡禮完後到教官室來領取。樂隊、儀隊……」
真的結束了。開始廣播這些瑣事，就是真的結束了。
屏幕播著畢典小組的工作實錄，各班緩緩依序從左前方的側門出場，同學們
背著書包，捧著鮮花、畢冊，人潮有點擁擠，大家的步履都是緩慢的。
我們班排在中間出場，臨去前，我又回望了幾眼，啊，這壯麗的羅馬競技場
，這暗橙黃色的中興堂，好一幅黃昏景觀。
典禮很棒，動人而不濫情，可貴。小龜哭了，汪正一也流了淚。我沒有哭，
我的感情，不在於哭。
步出中興堂，下午四點多的陽光還很明亮。導師們站在門外，身邊大叢小叢
地送著我們，說著一些恭喜、叮嚀或玩笑；路線兩旁，則學弟妹夾道，遇到認識
的，也上前聊他幾句。
我們也自相交談，談那總會有的光陰似箭的感受，談畢業的感覺，談這場畢
典，乃至談考試、談大學……
劉彥廷走到我旁邊很興奮地說：「胡又天，你知道嗎，我真不敢相信我真的
畢業了！幹，我好高興！我這樣居然也能畢業！噢！我真的畢業了！」
我哈哈笑了一陣。學校規定一學期曠課滿二十一節者退學，退學就拿不到畢
業證書，而劉彥廷對此有一套奇特的觀念：他老兄認為這二十一節就像「點數」
，你不用就是浪費。於是他在高三下學期細心計畫，哪一天哪一節翹，被記不在
乎，沒被記算賺到，如此漸漸用完了二十點。到停課前不久，有一天他忍不住又
想翹，幾經掙扎後，他毅然賭了下去，還是翹了，結果被記了。後來不知道他是
如何死賴活求還是怎樣地保住了畢業證書，總之他對此非常慶幸，大喜過望的樣
子，但我也知道，在這嘻嘻哈哈的表相之下，他也有許多難以言喻的感慨，一點
不比大家少。
走過熟悉的東樓、新北樓、舊北樓、西樓而中正樓、南樓，走過這多少人事
、多少回憶發生的地方，有人顯得悲傷，有人顯得歡喜，也有人不顯起伏，只順
其自然地迎接這必經的過程，但我想，在這一刻，大家都是百感交集的吧。
走到校門口，我停了下來和正在等人的別班同學聊了幾句，聊完還是依依不
捨，遲遲不想跨出那一步，不過看看也沒什麼人好找、沒什麼事情好做了，就走
了吧。
走吧。
搭公車回家，沖個澡，洗掉一身汗，開電腦上網，上克萊恩大地九四七班板
。
素來不喜濫情的我，終也在這天寫了一句：
「飛吧，大家。」
註一：布蘭詩歌(Carmina Burana)是德國作曲家卡爾奧夫(Carl Orff, 1895-1982)
的名作。所引歌詞為拉丁文。主題網站：http://members.ozemail.com.au/~caveman/Carmina/
附中網址：
http://www.hs.ntnu.edu.tw/2003web/index.html
羅馬畢典網頁：
http://www.hs.ntnu.edu.tw/2003web/note/ceremony/61/index.htm
九四七班：
http://www.hs.ntnu.edu.tw/2003web/note/ceremony/61/images/enter/947.jpg
門口的士兵：
http://www.hs.ntnu.edu.tw/2003web/note/ceremony/61/images/enter/soldiers2.jpg
畢業生致詞‧啦啦隊比賽：
http://www.hs.ntnu.edu.tw/2003web/note/ceremony/61/images/song/student03.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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