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五月四日,這個深具歷史文化及政治意義的日子了。

  剛剛在新聞上看到「搶救國文聯盟」的余光中、張曉風等先生在開記者會,把政治人物姓名改成白話文來譏諷現行教育政策及教育部長,大失望。

這不是這樣玩的吧?當初別人譏諷胡適搞白話文運動,也是把他的姓名改成「到哪裡去」,可是這到底有什麼意思?你要守護的究竟是什麼,而你這樣搞法真能達到目的嗎?

  真是錯了,他們完全偏離了焦點,流入了最糟糕的意氣之爭,還拿把扇子搖著搖著,這是為了什麼?顯現我們傳統的優越?而他們的表現,完全破壞了溫柔敦厚的文化傳統。

  這整個白話、文言之爭是有問題的。撇開所有政治方面的好惡意圖,至今居然沒有一兩人能真正點出問題癥結以及改善之道。

  像是立委這幾天又在講小學生錯別字連篇和誤用成語,說實在話,錯別字哪朝哪代沒有,可是為什麼會寫錯別字?要怎麼樣才不會寫錯別字、不把成語用錯?這個問題大家討論了嗎?

  要不寫錯別字,兩個方法。笨方法是死記硬背,反正這字就這樣寫詞就是這樣用,記下來就是;聰明的方法,是去理解這字為什麼這樣寫,為什麼這是正確的寫法,還有諸多詞語的由來。然而,現在不管是在嚷嚷增加國文課時數的、還是在大叫恢復部編本的,竟沒有一人論及這教法的問題:就算加了、恢復了,教法不變,又能改善多少?

  就拿很多人會因不選字搞混的「在」「再」來說吧。稍微有點程度的人都知道何時用在何時用再,可是這兩個字為什麼這樣寫?其中有什麼道理?嘿嘿,中文系也不一定明白,我也要查書。請看朱邦復先生《漢字基因字典》:

@【在】 {倉}叉縱土 ㄗㄞˋ Tzayˋ
字首〔土〕:{體}土地。
字身〔才〕:{用}生機。
象形,指事,會意,形聲-甲骨文
{用}土地有生機於此也,時空之持續狀。
{用}: 自在:自由地生存。
存在:生存於。
健在:健康地生存。
好在:幸虧如此。
在堂:生存於堂上,指父母健在。
在喪:持續於喪期。
在乎:持續於重點。
在行:持續於行業,指內行、有經驗。
在案:持續於檔案,指存在檔案裡。
在下:持續於下面,謙稱自己。
在位:持續於位,指居官任職。
在野:持續於野,指不當官。
在上:持續於上面。
在意:持續於意中。

@【再】 {倉}橫土月 ㄗㄞˋ Tzayˋ
會意-金文
{用}象一舉而得二,時間、次數、程度之重覆。
{用}: 再生:重生。
再版:第二次版。
再現:重現。
再三:一次,兩次,三次,指次數不斷重覆。
再會:往後將又會面。
再嫁:第二次嫁。
再說:第二次說。

  把「在」還原成一個符號來看,它象徵的是「土地有生機於此也,時空之持續狀」;「再」呢,則是「象一舉而得二,時間、次數、程度之重覆。」如果有心,我們還可以去查查《說文解字》或者《漢字的故事》這類書籍,看看它們字形的演變。好了,現在你知道「在」和「再」為什麼這樣寫了,包準你一生不會再搞混。

  成語呢?也是一樣啊,我們不要只是依樣畫葫蘆,看「千里迢迢」通常用在哪裡就學著用,或者以「差不多」的想法隨便亂用;你有沒有想過,把這成語的每個字都拆開來看,看「迢」究竟有什麼意思、可以引發什麼感覺?

@【迢】 {倉}卜側斜口 ㄊㄧㄠˊ Tyauˊ
字首〔〕:{用}乍行乍止,行為。
字身〔召〕:{用}招也。
會意,形聲-小篆文
{用}遠。國文到底要怎麼救? -從搶救國文聯盟的譏諷談起

  多美,在遠路上,彷彿有什麼在招著你,這種感覺。現在你感受到了,以後還會用錯嗎?就算會,也不會錯太多吧。看,他們吵了半天,都不如我這裡查查字典,一下子就提昇了一點大家的程度──包括我自己,先前對這幾字也都還不甚了了呢。

  白話文運動的最大盲點,是把漢字的「形」給忽略掉,僅剩音義,把中文變成詞化的語文了,然後我們不再在乎每一個字詞的本義與由來,只人云亦云地學舌,譬如程式語言,不懂它運作的原理,只會套用巨集,這樣當然寫不出好東西。

  主張多教文言者,大多會說精練的文言文更有助學生掌握中文──事實是如此,但原因就這麼簡單嗎?

  在還不甚明白六書要義、也還沒接觸漢字基因理論之前,我從古文中,也得到過許多啟發,像是《論語》中很多字的用法,和現在不一樣,但為什麼不一樣?這種差異性,引發我去思索,去重新觀察──喔,原來平常用習慣的這個字還有這個意思。這種古文讀得多了,再讀些二三十年代的白話文,以及方言文學,比較之下,對漢字所蘊藏的道理,也就有了些模糊的認識;運用起來,也就比之前更得心應手。但這是老師教得好嗎?不是。

  還記得老師拿中小學國語文競賽中「字音字形」的卷子給我們練習時,一發下來,一百個成語,有一大半我不懂、不熟(而我已經算很厲害的了)──即使是現在的我,做那種卷子也不知拿不拿得到七十分。我不禁納悶,那些在字音字形競賽拿高分的同學是怎麼讀的?背成語字典嗎?現在我更會問:他們能夠明白每個字詞的意義,或者至少知道要怎麼去學嗎?老師會教嗎?

  我的老師都沒教。我不知道這是因為他們不懂得,還是沒時間教──我當時也還懵懵懂懂的,直到接觸了朱邦復先生的漢字基因理論,才豁然開朗,真正明白了學中文的方法,從此以後,每一個字詞,每一段好文章、好詩詞,在我眼中都出現了更豐富的面貌;寫作時,也就愈來愈能掌握字句的精義。

  再舉幾個字:「就」「還」「卻」「但」,這些在白話都很常見,大家都會用,但是,你對它們能有多深的理解和體會呢?我想,大多數人,也還是知其然而不之其所以然──我也不例外,但我至少已經知道要怎麼去體察。

  問題的根本不在白話或文言,而在這種「小學」,以及鑑賞的要領──你能不能掌握學習每個字詞意義的方法,而不只是,人云亦云地學舌?能不能在閱讀中充分而精準地體會作者與作品的思想、精神、美感,而不只是知道考試時要怎麼回答?

 這幾年文壇前輩「搶救國文」的言論與行動,不斷讓我失望,原因就在此。前輩們不斷在枝節問題上糾纏,完全沒有發揮他們所長,徒讓社會看到爭吵。我的看法:國文要怎麼教,得問一線的基層教師,文壇耆宿也不見得能有多高明的見解,遑論實踐──我也一樣,雖然我對國文教育有興趣也有想法,可我畢竟不在其位,謀不了其政。我們文學家、作家可以提供的是──「怎麼學」。把我們學習、練習的經驗,就想學長姊一樣直接向學弟學妹分享出來,不會比對政策官僚指指點點更有效嗎?惜乎余光中、張曉風等先生之不出此也!

  (註:「先生」亦可用於女性師長。為什麼?不明白的請去查一查、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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