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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羅,就是你了!

    七月十一日 三 Sagamore Hill 老羅斯福故居

  三點多鐘醒來,時差好像這麼糊里糊塗地就調過來了。六點,小舅舅給我做了火腿、蛋配麵包,典型的美式早餐。飯後去附近的公園走了一圈,看到很多松鼠與鴿子。回屋睡到中午,時差到此算是調好了。

  午餐,小舅舅帶我去附近一家德國餐館,六十年的老店。建築是典型的木構平房,裡面燈光昏暗,有吧台、電視、點唱機、即時樂透之類與各種海報、圖片、飾物,座位是連著牆的木桌椅,不太寬敞,就像電影裡常常見到的那樣。小舅舅給我點了豬肉香腸,他自己點雞排,價格在七八塊左右,附馬鈴薯泥和一樣菜,我選了cabbage(甘藍)。結果端上來,就是一盤子裡兩條腸、一灘泥,紫紅色醃過的甘藍另外放在一小碗裡,再附一碟芥末醬,相當簡潔明瞭,沒有任何裝飾,倒讓人有點不習慣──在台北,就算是滷肉飯,也要放上一片黃蘿蔔的(話說,不管你愛不愛吃,有那一片,感覺還真就不一樣了)。成年以來在國外吃的第一餐,便讓人感覺到我國飲食文化之優越,我的民族情感得到了相當的滿足。

  香腸和雞肉、馬鈴薯味道還是不錯的,不搞花招,就憑本色,我也很稱許。小舅舅還點了兩杯啤酒,一杯三塊,五六百cc吧,還好沒有很誇張。

  飯後小舅舅開車,載我去長島Sagamore Hill老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的故居,也就是紀念館,a national historic site。這並不算是熱門的觀光景點,小舅舅先前來過幾次,說,很少見到有中國人來這邊。停好車,先不進館參觀,而是到旁邊的林間小徑(trail)走一遭,走走老羅和他太太晚年常散步的地方。

  小徑維持得很好,路上鋪著枯葉,沒有垃圾,走到盡頭就是蠔灣(Oyster Bay)邊的一片海灘,從灘上看過去,天光水色不會太明也不會太暗,海灣對面可見朦朧市容,旁邊則很空曠、乾淨,沒什麼人,在紐約算是很難得的地方吧。

  回程中,我們還看到森林裡面,竟有一棟典型的中國式大宅,藍瓦白牆,是相當典雅的徽派建築。小舅舅說,他第一次來看到的時候嚇了一跳,怎麼這裡會有一棟中國式的房子?而且想要靠近去看看,還找不到路,真是神秘,估計這大概是某個富豪的私宅。

  因為視線被樹林擋住太多,我也沒找到地方拍照,滿可惜的,應該不管怎樣都照它一兩張。單就外觀來看,此屋給我的感覺相當正宗,很有江南建築含蓄又大氣的韻味,屋主和建築師想必都不是簡單的角色,果然紐約這世界第一都會,什麼神怪的人物都有。

  回到停車處,再走進旅客大廳Visitor's Hall。室內陳列各種紀念品與書籍,主要是老羅的傳記、老羅本人的著作、相關的影片,附帶的是一些童書、明信片、布偶,and of course,泰迪熊(老羅一次打獵放過一隻小熊沒打,一漫畫家把小熊畫出來命名為Teddy's bear,然後再做玩偶出來賣,此泰迪熊之由來)。我拿了一隻泰迪熊起來看,哈哈,handmade in China。現在這種東西都是中國製的了。就衝這中國製的歷史意義,買一隻吧!叫他什麼好?很簡單:老羅!就決定是你了!

  三點十五分從旅客廳後門走出,再一段路就是老羅(不是剛買的那隻熊)的房子了。有個導遊正在為一群人講解,然後帶他們進去參觀;我們沒有買票,沒能進。問了一下,要在旅客大廳買票,而下一場導覽是四點。於是先再走一段路,去看library。這library就是老羅生平的展覽,結合圖片、說明和文物,看過一遍,對他的歷史還有整個時代的風氣,就大概可以瞭解了。而當然,其中的關鍵,也是內行人最要看門道的地方,就是文物的選擇與敘述的觀點。

  高中以來我對老羅的認識,大半出自大三修美國史時所讀的「進步運動」progressive movement,老羅在那時以總統之尊推動了許多法案,而他指定的接班人塔虎脫當選後顯得保守,讓老羅不爽,於1912年從共和黨內拉了一票新黨出走自組進步黨,和塔虎脫競選總統,結果被民主黨的威爾遜漁翁得利。我翻譯過那一章課文,記得比較清楚,那本教科書上多有對政策背景和內涵的探討;這次在這紀念館內,算是補充了對老羅其人的認識。

  老羅該算是一個典型的美式理想人物了:出身富豪,家庭美滿,童年快樂,教養良好;大學唸哈佛,文武雙全,熱心公益,也讀書也運動也搞社團;然後也寫書也探險,又有遠見倡導建立海軍,當到一半辭官去組了志願騎兵隊Rough Riders參加美西戰爭,打完成了英雄(也因為他本人寫的戰記有在雜誌發表),然後憑著人氣選上紐約州長,也幹了許多實事,然後副總統,然後總統麥金利William McKinley被暗殺,於是他42歲當上總統,以巨棒政策聞名於世,把美國的姿態變得很積極強悍,其出面調停日俄戰爭,使之媾和於樸資茅斯,便是一標誌性的事件。卸任後,還帶隊去非洲遊獵,回國、再參選、落選後也還是不甘寂寞,始終幹著許多事也寫了許多書。不管你喜不喜歡他,總要承認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而且體現了相當多的「美國價值」。

  館內展覽的敘述,自然會比較偏重表現傳主的正面,立場與觀點也自然是美國的主流史觀。無聊的批評者馬上會說這都是美帝的自大和粉飾,對那些被剝削壓榨的階級只一筆帶過或閃躲迴避......另外一種高傲的批評者會說:這你就不懂,你沒有看過這本那本那本書和這些資料,你不知道這件那件事的內情是怎樣怎樣,你就被他矇了。

  我會著重觀察的地方有異於是。我注意的是這種「官方」史觀的高度與氣度,還有人家對於歷史教育的用心。小舅舅說,美國歷史太短,所以他們有了一點什麼小東西都很注重保存。我說,那也是因為他們本土沒經過什麼大的戰亂(只有南北戰爭較大),他們的自信沒有受過太多生死存亡的嚴重考驗,所以能保有餘裕和共識來從事這些。如中國,就是傷害太深,分裂太嚴重,誰也不服誰,於是哪個官方政黨都沒有自信心,只好強制推行自己的一套,這樣,講到己方短處時自然會顯得侷促不安,乃至想要扭曲事實,於是氣度和高度都沒有了,也就不可能讓人人心悅誠服了。

  常有人諷刺地說「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但我對這句話不反感,我承認它、接受它,然則何謂「勝利」?物質和精神、道德律法和拳頭都勝利才是全面勝利;這樣來看,誰也還沒贏,我們也都還沒輸,中國近現代史的文戰武爭都還有得打。而美國呢,他們好像一直都很勝利──儘管有那麼多內部矛盾和潛在問題,但體制、宗教給他們的自我更新、自我整合的動力也總是很強大,兩黨和三權分立使他們不管誰贏都是美國贏,即使有越戰之敗、各種政治的社會的醜聞,他們也敢於面對,於是他們的歷史能保有一種從容與包容,也就給了正宗的歷史學較大的發揮空間。

  展覽室中,也陳列了一些諷刺老羅的漫畫以及他人對老羅著作中「我」字太多的謔評,這就是一種度量──不諱異議,因為作史者的立場在更高的整體。我國的傳統史學,也不乏這種度量,但在現代的政府立案的場所,它很少能充分發揮。而人家在這方面,已經在書籍、紀念館和各種記錄片中做到而向國民浸透了。我所看到美國文化強大的地方,就在這種風度;任何內部外部的批評者或敵手,如果沒有首先在這風度上達到和它一個層次,就永遠勝不了它。

  這便是我們亟須觀摩的。

  晚上小舅舅煮了些菜,配台灣帶來的雜糧饅頭,吃完行李帶上,把我載到老哥在曼哈頓西72街的住所。都安頓好以後,老哥帶我到附近地鐵站要了一份地圖,買了一張30天不限次數的地鐵公車通用卡,76元──在紐約,搭一次地鐵公車不論遠近都是2元,頗貴。講好明天的行程便回屋,就寢時間約在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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