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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在信義路OLE和政大歷史所的林宏一兄吃飯。之前不認識,是他看到我寫有關黑蝙蝠中隊的文章而約我的。其實黑蝙蝠中隊和他的研究關係並不密切,我只就自己的認識講了幾點,很難說對他有什麼幫助,倒是聽他講古,獲益甚多。

  林兄是軍事模型學愛好者,他說,會吸引他的題目,就是有血腥味、煙硝味者,最好還要「吵得很厲害」。如他目前在研究的一題,就是民國四十年代,我們的海軍,如一艘日本交給國軍的不死鳥艦(丹陽艦)在大陸東南沿海一帶,執行「關閉」已經不在國府手中的港口之令,「扣押」、沒入各國運往「匪區」的船艦與物資的故事。那年代我們搶的船,蘇聯、日本、英國的都有;人家吃虧,當然要上門來抗議,外交部就負責和他們扯皮,扯扯扯一直扯到聯合國,從而留下了一大堆妙到毫巔的檔案。太有趣了!原來我們海軍以前這麼威!

  最有意思的地方在於,這是一個「尷尬」的題目。像這一案,算是台灣史嗎?當然是台灣史!但現在的台灣史研究者怎麼就沒幾個在做國軍的呢?它也是軍事史、外交史,哪裡都靠,卻也都不太主流、不太「正宗」。而如果你帶了什麼樣的意識形態去看它,總會把它解釋得很無趣──你要說這是黨國的榮光還是國府的另一「罪惡」?怎麼說都不大對勁。但如果拋掉意識形態,不帶任何成見、偏見去看──它就是歡樂,太好玩了!而且不是膚淺的笑鬧。林兄說他是以「kuso」的心態在認真地做這研究的;我說,這也就是我一直倡導的「灰色幽默」史觀。

  真實是最有趣的。我們這一兩代史學工作者正在慢慢廓清國共兩黨的宣傳,還原事實,而不代以另外一種宣傳(如民進黨的宣傳)。過去和現在都常有「為尊者諱」的情事,我們不再這樣了,因為第一,我們眼中不必有什麼尊者;第二,把那些偉大人物、偉大團體的陰暗、醜陋一面發掘出來,在我看,並不會減損他們對我們的意義與價值,反而能讓這些人物更可親,讓我們更能借鑑、反思。

  聊了許久,看了看他從國史館影印出來的檔案,林兄又說,他還看過民初外務部的「清檔」,就是部裡認為重要的文件,重新謄錄一遍存檔,那些都是前清翰林等級的人,用小楷整整齊齊抄下來了,令人感到一股「帝國風範」;後來慢慢不行,許多文件潦潦草草就存下來了,到如今十幾二十個碩博士生去研究,很多字還猜不出來。他談到對整個中國近代史的看法,就像一隻恐龍被放到現代世界,又像一個被打到完全仆街的巨人,在一百多年間極力掙扎、適應,要重新爬起來。這整體的趨勢,即使不說是進步,總是可觀的。我很同意。

  錢穆先生說「溫情與敬意」,我說「灰色幽默」,可再舉一例:林兄看過前些日子出版的「塵封的作戰計畫」(就是上過好一陣子新聞的反攻大陸的「國光計畫」),說,這應該稱作「還好塵封了的作戰計畫」──然而你想,很多我們認為不可能、不可行的事情,歷史上常常有人就做出來了。像這國光計畫,雖然它如此不可行、不可能,可它也是整個軍方參謀體系成千上萬人好幾年搞出來的,尋常幾個業餘愛好者、小說家、動畫家空想出來的東西,怎麼能和它比。

  林兄說:「歷史的複雜和有趣就在於,它是好幾億人一起搓的麻將,還有天候地理一大堆因素,到處都是蝴蝶飛來飛去。」

  我說:「就像我當兵整卷的時候,我打開檔案櫃時,我看到的,是無數人的青春。那時我突然很感動。」

  林兄:「即使那是完全沒有意義的青春。」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又認識了一個走在前面的吾道中人,希望能早日看到林兄的論文,及其大眾化的演繹,如漫畫。這一題材如果要畫漫畫,缺錢,我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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