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片天

阿明坐在電腦前面，身旁擺著幾瓶礦泉水、幾罐咖啡、幾罐烏龍茶、幾袋洋芋片、幾盒餅乾、幾包煙和一個煙灰缸，有些是空的，有些是滿的。

他已經三天三夜沒睡了。

房間昏暗的燈光照著電腦螢幕，小時鐘上顯示著凌晨兩點，阿明點了根煙，繼續操作滑鼠，這個遊戲太好玩了，他從三天前買回來之後，就一直掛在網路上，一邊和朋友聊天，一邊進行遊戲。

眼睛和手指、手腕都已經痠了，但是阿明仍然沒有想睡的念頭，看到朋友傳來的問候語句，手指飛快地打出一串無意義的應對囈語。

他吐了口煙，把香菸按到煙灰缸裡捻熄，拿起烏龍茶喝了兩口。

阿明眨眨眼睛、舔舔嘴唇，也許實在是打太久了，腦袋感覺有點暈眩。

突然，一陣陰風吹過，房間的燈光一閃，阿明背脊一悚，急忙轉過身來。

身穿黑色罩袍、手拿索命鐮刀的死神出現在阿明的面前。

阿明打了個寒顫，急忙問道：「你是誰？」話一說出，他才想起他已經三天沒有說話了。

死神冷冷地回答：「我是死神。」

阿明說：「死神？怎麼會？！我還年輕......」

死神說：「你的死因是連續使用電腦太久，腦神經衰竭。」

阿明覺得一陣暈眩，他做夢也沒想過，打電腦可以打到這種地步。

阿明努力鎮定心神，我不想死！他說：「那你現在......」

死神拿起了鐮刀：「我要取走你的靈魂。」

阿明說：「等一等，我的靈魂並不在我的身體裡。」

死神黑暗的面孔露出疑惑的神情，但隨即恢復鎮定，握緊了鐮刀：「在死神面前，任何花招都是無效的。」

阿明說：「我是說真的，我的靈魂不在我的身體裡，現在科技進步，人類已經可以把靈魂放在電腦裡了。」

死神繼續看著阿明。

阿明說：「相信我，現在很多人都把靈魂放在電腦裡，包括我在內﹔你可以看看，我們這些人哪個不是一離開電腦，就變得像白癡一樣，只知道吃飯拉屎睡覺？」

死神還是很懷疑，但也點點頭，同意阿明說的是實情。

阿明繼續說：「靈魂放在電腦裡比放在大腦裡有用多了，可以直接感知網路上的一切、直接接收電腦的訊息，當身體累了要休息的時候，靈魂還是可以繼續在永遠不會累的電腦裡活動。」

死神不發一言。

阿明嘆了口氣，說道：「所以囉，你就算把我的身體撕成碎片也找不出靈魂的，既然要死，就要死得好看一點，所以你還是先進入電腦把我的靈魂拿走吧，要不然你一旦毀了我的身體，我的靈魂就會無所依靠，開始在網路上四處遊蕩，也不知道你還要花多久才找得到，這樣半死不活的，不是很悲哀嗎？」

死神說：「我之前完全沒有碰到過你說的這種人，這你要怎麼解釋？」

阿明瞪大眼睛，露出驚異的表情，呆了一下，說道：「真的嗎？難道我是第一個？好吧，或者這樣說好了：你可能以為你已經從他們的肉體中把他們的靈魂取走了，可是事實上他們還有一部份留在網路上呢，誰知道？」

死神冷冷地說：「死神從不出錯。」

阿明聽著這聲音，又打了個寒顫，說：「或許吧。呃，我是說，沒錯，死神從不出錯，沒有人能不死的。可是，呃，相信我，我的靈魂真的放在我的電腦裡，你先進電腦試試看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反正，我是一定得死的啊。」

死神想了一想，說：「諒你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你的靈魂在電腦的那一部份？」

阿明說：「在記憶體裡面。呃，你知不知道......」

死神冷冷地打斷阿明的話：「死神縱橫古今。」

阿明楞了一下，想通了這句話的含意，說：「呃，對，死神無所不知。那麼，這個，請你不要忘記，進去以後要轉成數位資訊形態才能拿走我的靈魂。嗯，還有，這個，我很好奇，臨死前想知道，您死神把自己轉化成電訊位元，需要多久的時間。」

阿明又吞吞口水，他額頭冒汗，努力讓自己不要在意死神那恐怖的面容。

死神說：「轉化成電訊位元，死神仍然是死神，一切只在五秒內便可完成。」

阿明緊抿嘴唇，深呼了一口氣：「嗯，原來是這樣。那麼，請吧。」

阿明轉向電腦主機，回頭向死神示意了一下。

死神走近阿明的電腦主機，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後緩緩伸出手臂，用細長的手掌抵住主機的機殼。

阿明深吸了一口氣。

死神的身軀迅速化為一股黑煙，從機殼的接縫間滲入了主機內部。

一秒、兩秒。

阿明站了起來，他想，自己只有這個機會了，千萬要把握。

三秒、四秒。

阿明的手指已經按到電源開關上頭，但他又想：要是過了五秒，死神還沒完全轉化成電訊位元，進入記憶體呢？

五秒。

阿明想，還是等一下好，可是，要是死神已經在極短的時間內檢查過一遍記憶體，發現並沒有靈魂的存在呢？

六秒。

阿明閉上眼睛：不管，反正大不了一死，賭了！

阿明按下電源開關，螢幕和主機的燈光一閃，停止了運作。

七秒。

一不做二不休，阿明深怕這還不夠，咬咬牙，火速繞到電腦桌後面，把插頭也拔掉。

八秒。

阿明回到了電腦前方，後退了兩步，主機和螢幕，都沒有任何光芒。

十秒、二十秒。

阿明急促地呼吸著，拿起烏龍茶一口氣喝乾，他又拿起了一支香菸，突然想到，他剛剛才跟死神打過照面，背脊一悚，急忙把香菸擲到地上一腳踩扁，他決定戒菸。

一分鐘、兩分鐘。

阿明癱坐在椅子上，電腦仍然沒有動靜。

他覺得累極了，從來沒有這麼累過，他拖著身子爬到床上，一閉眼就睡著了。

下午六點。

阿明忍不住尿脹，爬了起來，走到廁所小解，尿柱撞擊馬桶的聲音清晰地傳到耳中，阿明整理著紊亂的思緒，感覺好像做了一場夢，自己好像在網路遊戲中遇到了死神，並且擊敗了祂，還把祂封印到電腦裡。

阿明抬起頭抖了幾下，穿上褲子，壓下沖水鈕，讓自己的思緒與呼吸隨著沖水聲調和一下，但他還是想不起到底發生了什麼。

阿明低著頭走回房間，突然，他看到地上擺了一支踩扁的香菸，剎那間，一切都明白了，他什麼都想起來了。

阿明繞到電腦桌後面，插頭與插座分離得老遠，他又回到電腦面前，螢幕和主機依舊沉靜，紛呈的礦泉水、咖啡、烏龍茶、洋芋片、餅乾、香菸和煙灰缸散亂如故。

阿明笑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笑、想要大笑。

阿明躺到床上，不由自主地大笑起來，我的靈魂是放在電腦而不在大腦中！虧自己想得出來！再回想自己熬的這三天三夜，多麼荒唐啊！

夕陽溫暖的光線，透過窗戶照到了阿明的身上。

生命，是美好的。

明天，去買一台新電腦。



(2000.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