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片天

　　　　〈Scream〉

　　應是出於和父母相處的問題。「可每一次我的試著靠近／都成了你看見的抗議」，「I'm trying to be perfect someday / But 'till now it's still in vain」，宜乎歌名取為scream，碰上這種問題的人，不論是對父母、師長、上司、伴侶，都會要大叫的。然而，張懸卻用平靜的語調來唱，這便是她勝人之處，再看結尾的詞：「I'll try it out someday」，可見她是很有自信的，能控制自己的理智與感情，不因為相處的失敗就失去自我與自控的能力。

　　以此作為第一首，也有自報家門的作用。這是一個從種種人生問題中走出來的歌手。

　　　　〈寶貝〉

　　張懸作品裡最簡單、最受歡迎的一首，表面上這是一首搖籃曲，然而，據報導，這是她離家出走時在河堤上哼出來的，所以，這是一首唱給自己的歌──唱給自己體內的「嬰兒」，對於美善的嚮往的投射。

　　所以，它也可以喚起每個人的童真，療傷，洗滌蒙了俗塵的心。

　　「甜甜」兩字用得奇稚，是創筆。

　　與蘇打綠〈你喔〉比較，〈你喔〉，是外向實對初生嬰兒的歡喜讚嘆，〈寶貝〉則是內向的返樸歸真。在這愈來愈亂的時代出了這兩首歌，是一個可喜的兆頭。

　　　　〈迷惑〉

　　整首全用賦法，兼抒情說理。看看有慧根的人迷惑之時的思考。

　　此曲的思想雖然平凡，但表達得相當清楚，起承轉合結構自然齊整。第一段寫出常理，第二段寫出作者面對的問題，第三段寫出最精簡的感想，四五段給出回答。

　　「我和現實很難勇敢聊聊」，「聊聊」兩字又是奇稚之筆──一般沒人這樣寫，而且稚氣。然而，恰能達意。這是張懸特有的風格吧，很好很好，語文就是要這樣才會豐富。

　　迷惑的最後，選擇不再外求、不再討好、不再計較爭吵牢騷，因為「我不需要」。以一般的理解，這看起來也沒什麼高明，不過像是一種拒絕再與外界溝通，決定自行其是的姿態，然而中人以下與中人以上，差別就在「我不需要」的原因。中人以下說這話，只是埋怨，只是氣話，其實他還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中人以上，知道他是為什麼不需要、他真正需要的是什麼、如何才好找到出路，這話才是真話。

　　張懸的資質是上等的。少年面對無理的威權、傳統和紛繁的世事時，只有不思不想的人不會迷惑。張懸的〈迷惑〉，標記著成長的一段過程，而她智珠在握的唱法則表示，她能夠走到較好的方向。

　　　　〈So?!...〉

　　回家路上對父母與自己、理想與現實的矛盾的思考。

　　輕描淡寫地表現重大的問題，這也是張懸的特色──舉重若輕，但其實一點都不輕，這就是張懸的「張」與「懸」。

　　"I thought I AM but simple, so simple to dream", "AM"何以如此用大寫強調？"but"突出得好，"simple to dream"不好解，simple在此該是單純的意思，但"simple to dream"何解？是「容易陷入夢想」嗎？還是？

　　曲末以一聲輕哼作結，也奇怪，摸不透這個懸念的用意。

　　　　〈Ain't My Man〉

　　第五首才輪到情歌，好安排。而前四首所探討的，也確實是比愛情更優先的問題。

　　此曲的歌詞到處是機鋒、洞見，極其聰明，也會受騙，也會一時痴迷，但絕不自陷泥淖。

　　大家好好研究這首歌詞，可以看到，她是如何去用理智來擺平情感的波瀾。內中開闔變化，實非尋常情歌所能及也。

　　此曲的缺點是很不容易懂，但它非這麼寫不可。所以這首歌只適合張懸自己對著空處唱，我們都是旁聽。

　　　　〈My Life Will〉

　　父親的陰影真濃重！怎麼聽都像寫給爸爸的。

　　此曲是發端於兩代人生觀之分歧吧，深思熟慮後的決定性宣言：My life will find its way.

　　「但這應才是最傷人的地方」，「應才是」文理上是通的，但唱起來、說起來都怪；「真得需要時間」，應作「真的」，歌詞本打錯了。「我是在遠的邊界看你」，這「遠的」寫得不太好吧？是遙遠、悠遠、偏遠、長遠，還是什麼遠？這不只是習慣上沒人這麼用的問題，而還有一點：單一個「遠」字太單薄，意思不夠完整。所以就算用疊字「遠遠」以合乎習慣，也不好。最後「都別給限」，也不合中文習慣。當然，如果要加字或許就破壞了曲的安排，可這是作者自己該解決的問題。

　　以專輯同名曲，佔據整張專輯中堅的樞紐位置，這篇歌詞竟顯然未經修飾，雖然這也表現了一種決然，但畢竟不太好。

　　　　〈Live酒館300秒〉

　　出走！開始歌唱生涯了，現在，跳到了表演許久後一晚對於聽眾的突發的感想。

　　等到我聽過張懸現場後，再來重聽這首。這首必須聽過現場才能真懂。可以初步看出的是，張懸在台上表演時腦子仍然動得很多，時時刻刻都在觀照自己與觀眾的關係。有謂張懸是一個懂得「自我懷疑」的人，信也。有這種素質的人，只要走對方向，進步將會是持續不斷的。

　　　　〈信任的樣子〉

　　把「信任」、「希望」擬人。這首我覺得寫差了，看得出她在深思一些問題，嘗試一種寫法，可是我看不懂，也不敢勉強去解。

　　詞裡有太多生澀的字句，甚至跳脫文理。「信任其實是多抽絲剝繭的詮釋」，「多」字何解？不通。

　　用語創新或詩化，應有一個度。張懸的奇稚是成功的，這裡的跳躍我就不認可了。

　　　　〈無狀態〉

　　放在第九首──啊，原來這是大功告成、想通、磨透以後的出關之作！一路走來，終於寫出了這首集大成之歌，終於歷練出來了！難怪，張懸最精華的情思，就凝煉在這首裡面，所以它是張懸的代表作。打個比方說，前面幾首是平常作業，〈My Life Will〉是期中報告，〈無狀態〉就是期末報告，而且有碩士論文的水準。

　　賞析詳見我那篇五千多字的〈游離的風采〉。不過當時我還沒有仔細把整張都聽遍，現在都聽遍了，發現還有許多可以再補充、修改的地方，等要結集出書時再改吧。

　　　　〈Malaimo〉

　　最後再來一首純粹好玩的馬來貘，歌詞無意義，曲子也短，唱時還笑場。輕鬆的調劑。板友說這首是張懸在堵爛時寫出來的，看來張懸排解情緒的方法高人一等哪！

　　我能理解。我也是在一個特別堵爛的晚上創造出了吐嘈鬼（漫畫角色）。

　　不要小看它。這首歌可以讓人歡樂，讓場面融洽，讓歌手與世界和諧；擱下那些紛繁的思緒暫時不理，張懸也是如此平易可親。評曰：奇稚。這是〈寶貝〉、〈迷惑〉之後第三處的奇稚了，而這首最成功。

　　　　綜評

　　焦仁和先生有女如此，可以無憂矣。和父母相處有問題、自己人生也有徬惶的朋友，聽張懸，確乎可以得到活下去的勇氣，而且，如果去細細研究，還可以學到怎麼走出來。

　　善哉，張懸！卓爾不群，游離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