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乙上學期作業
B90103016 歷史四 胡又天

自尊與矜持的秦國公主-懷嬴

  《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傳追述晉公子重耳流亡的經過,先到狄,再到齊,
再過衛、及齊、及曹、及宋、及鄭、及楚,再給送到秦國,然後:

秦伯納女五人,懷嬴與焉。奉匜沃盥,既而揮之。怒曰:「秦、晉匹
也,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而囚。

  我對這一小段描述相當有興趣。秦穆公嫁女給重耳,除了將來被稱為「文
嬴」的正妻,還有四個陪嫁的媵妾,懷嬴是其中排行最後的 。這時,懷嬴拿了
匜(勺子)舀水給重耳洗手(「盥」字就是水在兩隻手中間,下面有個器皿接
水),洗過了,按禮,重耳該等媵侍拿毛巾給自己擦乾 ,可重耳沒這樣做,而
是直接用手揮去水珠。或許他灑到了懷嬴,或許沒有,總之這惹怒了她。懷嬴
的反應是把這一個失禮上綱到外交的層次:「秦、晉是對等之國,你怎麼能如
此輕侮我!」

  懷嬴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女人,說得出這種不卑不亢又凌厲至極的話,把那
可說已歷盡滄桑的重耳嚇得「降服而囚」?這件事情又是在什麼場面發生的?
它反映出了什麼,後來又怎麼樣了?

  且先從懷嬴說起。懷嬴是秦穆公的嫡女,也是前一年潛逃回國的晉懷公圉
的老婆,所以這裡稱之懷嬴──僖公二十二年傳云:

晉大子圉為質於秦,將逃歸,謂嬴氏曰:「與子歸乎?」對曰:「子,
晉大子,而辱於秦,子之欲歸,不亦宜乎?寡君之使婢子侍執巾櫛,以
固子也。從子而歸,棄君命也。不敢從,亦不敢言。」遂逃歸。

  秦國先前在晉國饑荒時予以援助(即「泛舟之役」),翌年換秦歉收向晉
求助,晉惠公卻忘恩負義反而侵秦,惹得秦國上下大怒,結果於僖公十五年時
伐晉,俘虜了晉惠公夷吾,後來把惠公放了回去,交換條件就是讓太子圉來
「為質於秦」。

  從這一段中我們可以看出,秦穆公對太子圉還不錯,把自己的女兒嫁了給
他來籠絡;不過太子圉也算夠慘的了,從原本養尊處優的晉宮,一下子因為這
麼一次極不光彩的戰爭,給押到了文化落後的秦國來贖他那不仁不義的父親,
秦人的羞辱與嘲笑,也想必不會少,所以也難怪懷嬴會說「子之欲歸,不亦宜
乎」了。

  秦穆公這位不知名的女兒真了不起,頭腦清楚,而且有強烈的自尊心;更
了不起的是,她不但有自尊,還懂得維護他人的自尊,實可說是一個真正的貴
族。

  何以見得?「子,晉大子,而辱於秦,子之欲歸,不亦宜乎?」表示她理
解夫君的處境;「寡君之使婢子侍執巾櫛,以固子也。」表示她理解自己的處
境──她就是穆公為了穩住晉世子圉而下嫁的一顆棋子。為人妻,她必須為夫
君著想;為人子,她必須遵守父親所給的使命。在這兩難的情況下,懷嬴聰明
而冷靜地保持了中立:「不敢從,亦不敢言。」《列女傳》卷五有〈晉圉懷
嬴〉一章曰:

懷嬴者,秦穆之女,晉惠公太子之妃也。圉質於秦,穆公以嬴妻之。六
年,圉將逃歸,謂嬴氏曰:「吾去國數年,子父之接忘,而秦晉之友不加
親也。夫鳥飛反鄉,狐死首邱,我其首晉而死,子其與我行乎?」嬴氏對
曰:「子,晉太子也。辱於秦,子之欲去,不亦宜乎!雖然,寡君使婢子
侍執巾櫛以固子也。今吾不足以結子,是吾不肖也。從子而歸,是棄君
也。言子之謀,是負妻之義也。三者無一可行,雖吾不從子也。子行矣,
吾不敢泄言,亦不敢從也。」子圉遂逃歸。君子謂懷嬴善處夫婦之間。

頌曰:晉圉質秦,配以懷嬴,圉將與逃,嬴不肯聽,亦不泄言,操心甚
平。不告所從,無所阿傾。

  這是站在傳統道德君子的立場解釋懷嬴的抉擇。然則,我們還可以探討一
下晉圉為什麼想逃。太史公在《史記·晉世家》中如此記載:

(惠公)八年,使太子圉質秦。初,惠公亡在梁,梁伯以其女妻之,生
一男一女。梁伯卜之,男為人臣,女為人妾,故名男為圉,女為妾。

十年,秦滅梁。梁伯好土功,治城溝,民力罷怨,其眾數相驚,曰「秦
寇至」,民恐惑,秦竟滅之。

十三年,晉惠公病,內有數子。太子圉曰:「吾母家在梁,梁今秦滅
之,我外輕于秦而內無援于國。君即不起,病大夫輕,更立他公子。」
乃謀與其妻俱亡歸。秦女曰:「子一國太子,辱在此。秦使婢子侍,以
固子之心。子亡矣,我不從子,亦不敢言。」子圉遂亡歸晉。十四年九
月,惠公卒,太子圉立,是為懷公。

  太子圉想逃回國的念頭,決不是突然發生的。從他為質於秦的緣由來推
測,我敢說子圉從一開始就想逃。其所以不逃,除了於理不容外,可能是因為
娶了穆公之女為妻,這樣,繼續在秦國熬著,熬到老爸過世,便有望藉由岳父
的幫助回國繼位。然則,穆公竟滅了他的母家梁國,雖說梁國是咎由自取(晉
國也是),但這對太子圉來說無疑又是一件極晦氣的事──父家已經被岳父修
理,現在母家也給岳父滅了,而且不仁不義都是在自家,你晉太子圉連為自家
辯護一下也沒有辦法,何等倒楣的女婿。如此「外輕於秦」,再聽聞惠公病
重,國內政局不穩,怕老爸死掉以後別的公子會來搶他的位子,我們可憐的太
子終於忍不住了。

  這就產生了兩個有趣的問題:第一,如果太子圉不逃,那麼惠公死後,穆
公會不支持他回國繼位嗎?第二、懷嬴為什麼不從這種政治的利害,來說服太
子圉繼續留著?

  第一個問題,按理說,穆公不會放棄這種機會,但是秦國的大夫,也多半
會出現這種聲音:「我們俘虜過他父親,又滅了他母家,他一定很怨恨我們,
即使送他回去,不要說他會和我們作對,晉人也多半不會服從這樣背景的國
君。」當然進一步說,如果穆公真的扶植太子圉繼位,而晉人不服,起來作
亂,那秦國就有插手的空間了。這樣雖未免不太仁義,但穆公或許正是這樣算
計的。畢竟晉負秦在先,梁是自取滅亡,而秦還把質子送回去即位,這事要宣
傳也可以把它說得很冠冕堂皇,而且佔著仁義的總是秦國。

  不過,站在晉人的立場來說,這就太也嘔氣;站在太子圉的立場,更是嘔
氣至極。又,太子圉「內無援于國」,所以其「病大夫輕,更立他公子。」的
顧慮也就不是沒有道理的了──如果他照著穆公的劇本走,國內大夫輕忌、不
服而謀「更立他公子」的機率應是百分之百。因此,趁父親未死,先逃回晉
國,一可確保惠公傳位給他,二可向國人宣示自己不是秦國的傀儡,雖然一定
會得罪穆公,但總比乖乖蹲著、任人擺佈好。

  此外,我們還要考慮到太子圉是一個相當缺乏安全感的貴族子弟。在史書
上,我們沒有看見任何稱美他的語句,再看他的成長環境多半也不出梁國和晉
宮,可以推測他的資質和道德都不怎麼樣。而且,依照梁伯的占卜,他生來就
不帶公侯命,注定只能為人臣,所以得了「圉」這麼一個被圍起來的名。在那
個大家都信這一套(現在我們也還信)的時代,名字對一個人的心理影響是很
大的。圉雖為世子,自己的名卻時時告訴他「你是人臣」,而他又沒有足以建
立自信的道德與才能,而身在秦質,心向晉位,患得患失之情,可以想像。 
即位為懷公以後,他的毛病更嚴重了,《史記》稍後的記載就證明了這一點:

子圉之立,畏秦之伐也。乃令國中諸從重耳亡者與期,期盡不到者盡滅
其家。狐突之子毛及偃從重耳在秦,弗肯召。懷公怒,囚狐突。突曰:
「臣子事重耳有年數矣,今召之,是教之反君也。何以教之?」懷公卒
殺狐突。秦繆公乃發兵送內重耳,使人告欒、卻之黨為內應,殺懷公于
高梁,入重耳。

  不恤人心,以恐怖手段威脅重耳的跟隨者,典型無德無能缺乏安全感的統
治者的表現,子圉何其不幸,他的確不是為公侯的命。想他父親不義,母家不
德,而生長於昏亂的梁國晉國,又如何能有好的教養?他一生的機遇與選擇都
實在太少,其表現如此,結局如此,似乎也可以說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了。總
之,他就是一個倒楣透頂,自己也沒什麼出息的公子。諡以「慈仁短折」的中
諡「懷」,「慈仁」或是未能發展的本性,「短折」則再恰當不過了。

  那麼,第二個問題,懷嬴為什麼不從現實政治來勸說子圉繼續留著呢?或
許也就有了解釋:懷嬴不想讓夫君活得毫無尊嚴,她也不屑為政治利益去摧折
他人或自己的尊嚴。

  如果懷嬴要站在秦國利益這一邊,她大可對夫君這麼說:「你就算現在回
去從父親手上接了位,國內的卿家也未必服你,又有不知多少公子覬覦權位,
他們各結其黨,而你一逃回去就會與秦國結怨,這樣你治理得住嗎?再說現在
公子重耳還在楚國,如果你逃走,他一定會想辦法來秦國,你說到時我們會不
會幫助他回國去取代你?至於梁國,其實我們是去幫他們平亂,只可惜我們到
時梁君已被亂民所殺了,請你諒解。惟今之計,不如再等一會,或者我去向父
親稟報,看我們能不能近日送你回去,確保你的地位,也向晉人表示你有我們
秦國做靠山,這樣不是更好。父親念你孝心,想也不會拒絕的。」

  這樣的分析並不難,也大可造成子圉、懷嬴、穆公的三贏;懷嬴如果是個
利慾心重的女人,她大可如此緩住懷公,然後和父親商量,定計讓子圉當上晉
國國君後,以晉后的身份發展親秦勢力,或許生個兒子,把老公毒死當太后來
垂廉聽政,一步步把晉國吞掉;次之,也可在晉宮中不管暗潮洶湧地享福,有
事就呼叫秦國;再不然,也可以本諸禮義、外憑娘家,在種種困難與矛盾中設
法輔佐懷公成為一個好國君。

  但是聰明的、可愛的、有尊嚴的懷嬴不幹!

  懷嬴的選擇是成全她的夫君。

  或許,相處了幾年,懷嬴對子圉早看透了。嫁給他是君父之命,無可怨
尤,但以懷嬴她矜持的個性,我想是決不會喜歡沒出息的子圉的(恐怕也不會
有任何女人喜歡子圉這種男人)。現在子圉決定逃走,總算有了一點出息,何
妨成全?這樣,身不由己的他們倆,也都能各自解脫,而得到一點安慰了。

  請看懷嬴對子圉說的那一席話,何等理性,冷靜得不帶一點感情,我想她
早就想好遇到這麼一天該怎麼回答了。懷嬴對子圉既無愛情,作出此番回答,
應該沒什麼困難。

  但我們何以說懷贏是因為矜持、自尊而不多對子圉誘以利害?我認為可以
從生長環境來看。懷嬴的父親是好尚仁義、恢宏大度的穆公,雖也征伐,也霸
道,但你不能不說他霸得很漂亮;秦國則是民風質樸,保留了較多西周古風的
一塊土地,那裡的人心機不重,幾十年來也沒什麼內亂。有這樣的父親、這樣
的環境,我想懷贏對那些什麼權謀詐術,根本是不屑為之的。雖然她身為穆公
之女,不得不接受政治婚姻,做了穆公權謀的犧牲,但是秦國的氣度與傳承自
父祖的尊嚴仍然在她身上,這是一個君子絕對不會放棄的東西,身不由己的女
君子懷嬴更不會。

  然則這些矜持,還是得屈服於君父的安排──子圉跑了,重耳來了,穆公
要嫁女兒、宗女給重耳,把懷嬴也附帶在裡面了。傳上說「秦伯納女五人,懷
嬴與焉」,竹添光鴻《左傳會箋》注曰:

云懷嬴與焉者,懷嬴,公子姪婦,恐其遠嫌不受,故暗藏在內,不使之
知。《國語》所謂「不敢以禮致之」也。懷嬴蓋秦穆之愛女,〈晉
語〉:「寡人之適,此為才。」

  子圉的父親夷吾是重耳之弟,所以懷嬴是重耳的姪媳婦;再嫁嫁給前夫的
伯父,委實令人尷尬,懷嬴心中有多麼不是滋味,可以想像。就是重耳也覺得
這門親事不妥當,經司空季子、子犯和趙衰一陣勸說,才答應下來。我們看看
《國語》怎麼說:

秦伯歸女五人,懷嬴與焉。公子使奉匜沃盥,既而揮之。嬴怒曰:
「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懼, 降服囚命。秦伯見公子曰:「寡
人之適,此為才。子圉之辱,備嬪嬙焉,欲以成婚,而懼離其惡名。非
此,則無故。不敢以禮致之,懽之故也。公子有辱,寡人之罪也。唯命
是聽。」

公子欲辭,司空季子曰:「同姓為兄弟。黃帝之子二十五人,其同姓者
二人而已,唯青陽與夷鼓皆為己姓。青陽,方雷氏之甥也。夷鼓,彤魚
氏之甥也。其同生而異姓者,四母之子別為十二姓。凡黃帝之子,二十
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為十二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
僖、姞、儇、依是也。唯青陽與蒼林氏同于黃帝,故皆為姬姓。同德之
難也如是。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黃帝、炎帝。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
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二帝用師以相擠也,異德
之故也。異姓則異德,異德則異類。異類雖近,男女相及,以生民也。
同姓則同德,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同志雖遠,男女不相及,畏黷
敬也。黷則生怨,怨亂毓災,災毓滅姓。是故娶妻避其同姓,畏亂災
也。故異德合姓,同德合義。義以導利,利以阜姓。姓利相更,成而不
遷,乃能攝固,保其土房。今子於子圉,道路之人也,取其所棄,以濟
大事,不亦可乎?」

公子謂子犯曰:「何如?」對曰:「將奪其國,何有於妻,唯秦
所命從也。」謂子餘曰:「何如?」對曰:「禮志有之曰:『將有請於
人,必先有入焉。欲人之愛己也,必先愛人。欲人之從己也,必先從
人。無德於人,而求用於人,罪也。』今將婚媾以從秦,受好以愛之,
聽從以德之,懼其未可也,又何疑焉?」乃歸女而納幣,且逆之。

  司空季子等人的勸說不是重點,我們先看這整件事的發展過程。

  楊柏峻《春秋左傳注》說:「依〈士昏禮〉新郎入室,新婦之從者曰媵,
為新郎沃盥;新郎之從者曰御,為新婦沃盥。此秦穆公以文嬴妻文公,懷嬴為
媵,故為文公沃盥。則此為初婚時事。按之〈晉語〉,或然。」然則我對此有
點疑問:「初婚」是指婚後不久,還是婚禮進行時呢?

  察〈晉語〉的「公子使奉匜沃盥」,比《左傳》的「奉匜沃盥」多了三個
字。如果是在婚禮中,一切按規矩來,懷嬴要奉匜沃盥,應不必等「公子
使」,而以婚禮的嚴謹,重耳也應該不會有所疏忽,做出失禮的舉動。所以這
件事應該是發生在婚禮結束後不久,或許晚上,或許第二天。

  「降服而囚」是什麼?杜預注曰:「去上服,自拘囚以謝之。」或許是褪
去代表身份的上衣,找間房把自己關起來了。然則在「公子懼」與「降服而
囚」的動作中間,重耳和懷嬴應該還有一些有趣的互動,而現場有沒有別人?
這些都沒有寫出來,只能猜想。然據《禮記·內則》:「進盥,少者奉槃,長
者奉水,請沃盥。」 ,懷嬴奉匜給重耳沃盥時應該還有一人拿著「槃」等在下
面接水。

  我想像:那時重耳把手上水珠甩到了懷嬴身上,懷嬴臉色一變,毛巾一
甩,罵道:「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嚇到了重耳,捧著木盆子的那人也慌
了。一瞬間,重耳腦中閃過千萬念頭:糟了!她為什麼會這樣?她是不是以為
我討厭她?因為她先前是子圉之妻,因為我們身份和輩份上的尷尬?還是她其
實不想嫁我,也以為我不屑娶她?哎,我也該為人家想想,我不好受,她不比
我更不好受?

  這裡還有一個問題:重耳知不知道她是子圉的前妻?如果穆公這邊先前沒
有透露風聲,婚禮前後也沒明講,那他應該不知道眼前這人的名字,和子圉質
秦時的妻子相同。傳云「懷嬴與焉」,竹添光鴻推測「恐其遠嫌不受,故暗藏
在內,不使之知」,或然。

  那麼,重耳想的應該是:怎麼回事?這女人好厲害!⋯⋯不論如何,重耳
迅速得出一個結論:不能得罪她,不能得罪秦國!要不然歷近十九年的流亡,
終於在望的復國願景,又將成泡影也!

  於是重耳開始支支吾吾地設法道歉,饒是他已娶過至少四個老婆,想也沒
見過這等要在閨閣中鬧出外交事件的場面。「我我我真的是不小心的,我我我
絕對沒有看不起你或是怎麼樣,妃子呃夫人呃夫人呃妃子你這回就寬宏大量行
行好,要不我重耳向你道歉?要不我給你看看我的駢脅?要不我,要不我,我
──我──我──我把自己關起來給你賠罪好唄⋯⋯」

  不知道如果重耳這樣說能不能把懷嬴逗笑而化解尷尬。我想實際的情況可
能是:重耳一時不知該怎麼處理,對方是自己的妾卻又不能得罪,自己要道歉
又不能太失身份,而兩人的關係又那麼尷尬,我怎麼想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得
體,只好不說,或只說幾個「對不起」「失禮」,而以行動表示,或許跪坐下
來,低下頭,舉起雙手並握在額前,你把我綁了吧。

  懷嬴別過頭去不理。如果是濫情一點的鄉土劇,她這時大概要哭起來,感
嘆自己命運的不幸。但我們梗直、剛烈、矜持的懷嬴應該不會這樣。我想她最
可能是不等重耳說完兩句就把毛巾一甩走出室外,到自己的房間哭去,留下拿
水盆的那個人。拿水盆的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趕緊出去報告上級。當個不
用有主見的下人畢竟也有其好處。

  穆公聞訊,趕緊來調解,也不得不把懷嬴的來歷交代清楚了:這是我親生
的愛女,她脾氣就是這樣。之前受了子圉之辱,我想給她再找個歸宿,又怕這
事傳出去不好聽,所以想配在這幾個宗女、嬪嬙之中一起嫁給你。這事實在不
好按正式的儀禮來,只有這個辦法。冒犯了公子是寡人的不是,還請您多包
涵⋯⋯

  好說歹說,才安撫了重耳。然而,懷嬴的身份給知道了,這就為重耳帶來
了新的難題。秦伯這件事做得不太光彩,雖然人家也是為女兒著想,也是看得
起自己,才想託付給我,可這實在不太合乎倫理。問從臣,司空季子從系譜學
和德義上勸說,子犯和子餘從現實利害上勸說,重耳想想,也只好娶了這姪媳
婦,而且要做就做漂亮點──「乃歸女而納幣,且逆之」,既然知道人家是穆
公的愛女了,就隆重點,讓穆公臉上好看,也讓懷嬴心裡好過些。

  這位自尊與矜持的秦國公主,在傳統禮教與現實政治的摧折中逆來順受,
卻仍堅持著自己的人格,而也反過來讓政治現實與禮教傳統造就了她的尊嚴,
終於嫁給了與她相配的一代伯主晉文公重耳,想重耳往後待她,也當另眼相
看。從此以後,在史書上,懷嬴改稱「辰嬴」,辰或許是她的諡號,其意義我
則尚未查出。雖然在文公妃妾中的排行是恐怕最小的第九 ,她本人也再無出
場,但她憑這兩段記載在歷史上煥發出的光彩,已經極為奪目,就算是在整個
春秋時代中,也定能位列前茅。謹以此篇文章,試把史書上的簡略敘述略為鋪
衍,而將懷贏/辰贏這位奇女子的面貌描繪得清楚一點,以讓我們共同來遙想
如此的風範。


參考書目:

《國語·晉語》(網路文本)
《儀禮·士昏禮》(網路文本)
《史記·晉世家第九》(網路文本)

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上冊(台北,復文圖書出版社,民80)
竹添光鴻箋,《左傳會箋》上冊(台北,天工書局,民87)
馮夢龍、蔡元放著,《東周列國志》第二冊(台北,三誠堂出版社,民89)


楊柏峻,《春秋左傳注》,頁四一○。
參見楊柏峻《春秋左傳注》頁五五一,文公六年傳注。
楊柏峻,《春秋左傳注》,頁四一○。
楊柏峻,《春秋左傳注》,頁三九四。
引文取自網路。
竹添光鴻,《左傳會箋》上冊,頁四五一。
引文取自網路。
楊柏峻,《春秋左傳注》,頁四一○。
參見楊柏峻《春秋左傳注》頁五五一,文公六年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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