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七日晚上，作了四個好沉重的夢。
第一個夢
一九四九年的某個操場，
我是一個軍官。（也是少尉吧，像我現在一樣）
共產黨的軍隊來了，
說：國民黨完蛋了！天下是人民的了！
我身旁的同袍
起初沒什麼表情，
或許和我想的一樣：「輸了也好」，
接著解放軍幹部教他們鼓掌、歡呼、擁護，
而他們就開始照做──
我哭了。
在隊列中，我蹲下來痛哭......
旁人和幹部都來關心，
他們一定在想我是為什麼哭吧，
各種揣測都會有，
但他們絕對想不到真正的理由：
「文明......」
幾十年的歷史，
一瞬間在我腦海閃過；
上天何以讓我回到這個時空？
我知道將來發生的所有悲劇，
但我能改變什麼？
我再次崩潰......
我是為文明痛哭啊！
幹部來勸慰發問了，
我儘可能迎合他們的情感與邏輯，
委婉訴說主義與這片大地的種種隱憂；
果然大家都認為我想太多，
共產黨樂觀地說：絕對不會有問題！
多麼天真、樂觀......
我還不放棄，
又再努力說了一遍；
幹部再次安慰，
然而已經有點微微變色；
我知道，
我已被列入問題人物了。
第二個夢
教室，學習會的課堂，
台上講著日後將文明引入浩劫的學說，
我終於反駁了，
我本來不該有這種勇氣的，
而我竟還是反駁了。
是多麼沉鬱悲痛的情感？
只恨，我沒能找到真能拯救的方法。
果然講師把我叫上前去教訓了，
我是在和整個時代的潮流對抗。
五十年代......
回到座位上時，
我的書本散落一地，
散落一地藍皮線裝的巾箱本唐詩宋詞──（現實中我最近正在看的）
我心沉到谷底，
他們把我的筆記搜走了。
第三個夢
我的雙腳浸泡在泥漿池中，
雙手拿著木棍來回攪拌著，
麻木地做著這種粗活......
是六十年代了嗎？
幹部叫我過去：
領導要見我。
好啊，他們終於發現了嗎？
關於我那些來自未來的記載。
見到他們時，我該說什麼，
我又能說什麼呢？
罷罷，就全說了吧──
大概因為在做夢，
大概因為這個生命不是自己的，
我可以想得這麼不在乎，
他們會怎麼反應，也不管了。
不管了......
第四個夢
我走進台北市明星咖啡屋的二樓，
不為別的，只為
坐到周夢蝶先生後面
遙遙瞻仰一下他的風采。
（我又是自己了。）
（是現在嗎，還是六十年代？）
果然見到了周公，
那一襲藍色長衫！
就那麼靜靜坐著，
專心讀著一本書，
一本精裝的，又厚、又大的英文書，
行間寫滿了中英都有的註釋與筆記。
果然令人景仰......可是
周公看的為什麼是英文書？
我懷著疑惑，走到角落，
也拿起一本英文大書，
坐下來讀。
（懷著疑惑，淡出。）
這四個夢真的好沉重，潮水般的悲哀。
第一個夢，我哽咽得好厲害。網路上「回到過去」的架空歷史小說看得多了，而這一篇主角換成了你，回到一九四九年的大陸，還是一個投降了的國軍（下級軍官吧，我現在是義務役少尉，夢裡的身份認同應該也差不多），你能做什麼？真的好痛苦，你知道未來發生的所有事情，想要改變，卻不知道可以怎麼改變，那種深深的無力和悲哀。
第二個夢最後散落一地的，是我最近正在讀的上海古籍出版社九八年版的巾箱本線裝古籍：《杜工部集》《稼軒長短句》。大概那代表我對傳統文化的愛。
第三個夢：雙腳深陷泥淖，而我雙手還在被迫攪拌著自己陷著的泥淖，這個意象......和我想寫的詩一樣，一想就通，真慘，真是太慘了。那個年代的知識份子，不就是這個樣子？
一、二、三是連續的，第四個夢卻突然跳到台灣，還特別去明星咖啡屋看周夢蝶──為什麼這樣跳？周公看英文書，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解？周公是否代表我對一種超脫俗世的境界的嚮往？但那英文書（內容不明）又是怎樣？這些都解出來，或者「周夢蝶」這個名字就有「莊周夢蝶」的暗喻，敢情這是在對目前的我啟示一些什麼？不清楚，但這個夢不簡單，我覺得它不只是尋常的夢，那些場景特別清楚。我會記著的。
留言列表
